杜利特医生的归来

第十章 玛蒂尔达夫人

约翰·杜利特执意想跟着我们这位不幸的朋友走,我根本劝不动他。

“医生,我想他不会有事的,”我说,“就像他刚才说的,你不能让法庭知道你——怕他们认为我们有什么可疑的事。”

“要是我这样做了,他们会这样认为的,”医生沉着脸说,“但是,斯塔宾斯,马修坐牢完全是因为我,这让我心里很不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劝说他不要进监牢,我真希望我没做这件荒唐的事。”

“噢,医生,”我说,“马修进监牢,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他对这种事……嗯,很有经验的。”

“你说的没错,”医生思考了一下说,“但是如果我想进加尔斯博罗的监牢,也许不用等他给我帮忙了。而且我最好不要再去砸银行的窗户了,你说呢?”

“是的,医生,我觉得你说得对。”我说。

我们沿着大路走,很快就到了城郊地区。这里没有商店,只有私人住宅。

“这个房子看上去很有钱,”医生在一座正面漂亮的大房子前停下了脚步,“我想如果打破这里的窗户,那么主人也完全可以承受,对不对?好了,我就在这里动手吧!斯塔宾斯,听我说,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可千万别第二次抓错人了。”

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石子,使劲扔到楼上一个大窗户上去。哗啦一声,碎玻璃都掉了下来。我们站在原地不动,等待从前门里走出人来。可是并没有人走出来,过了一会儿有个调皮的小孩从后面跑了过来。

“先生,砸这个房子的窗户没有用。”他说。

“为什么?”医生问。

“房子里没人,”男孩回答,“他们都出国过冬去了。昨天我已经把后面的窗户都打破了,可是根本没人理我。”

“天啊!”医生嘟囔说,“难道需要我砸破城里所有房子的窗户吗?斯塔宾斯,来吧,我们接着往前走。”

我们又走了一段路,四处寻找合适的砸窗户地点。

“似乎很不顺利,”医生有点泄气了,“真没想到,我想进监牢还怎么难。”

“医生啊,”我说,“我想这个就像他们说的,首先样子就得像个坏人,怎么马修就不觉得坐牢有多难。”

“看,”医生指着街上说,“那里又有一座大房子——还有很多马车停在门口,不知道那是在干什么。”

“也许是开茶会,”我说,“快瞧,那里有个警察在指挥交通。”

“一个警察!”医生激动地说,“哎呀,那太好了!非常棒!斯塔宾斯,这一回我肯定能成功。这些都是有钱人,来开茶会,目击者很多,还有一个警察!他必须抓我,否则的话我会控告他玩忽职守!”

等我们走近那座房子,发现有很多城镇上的人们都在那里看贵客们乘着马车到来。显然,这是一个隆重而又高贵的场合。医生要我走开一些,他伸出胳膊从人群中挤过去,一直走到离房子足够近的地方。我踮起脚尖,能清楚地看到他和他的那顶高帽子。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石块,对着楼下最大的一扇窗户丢了过去。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接着是玻璃碎裂落地的声音,人们的怒吼声也紧接着传了过来。医生周围的人们纷纷散开,好像他是个危险人物。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医生就独自站在人们形成的包围圈里,脸上通红,却又泛着快活而又得意的样子。警察从人群里挤过来,看着他,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因为这个扔石头的“案犯”居然看起来十分正派,也很慈祥。警察不敢置信地看着,眼神从医生的小包、那顶高帽子和医生和蔼的脸上来回打量。

“对不起,先生,”他说,“那块石头是你扔的吗?”

“是的,没错,”医生说,“是我扔的。你看,我的口袋里都是石块!”

“我想他是疯了,”我旁边的一个女人断定,“他的眼睛看起来多奇怪!威利,快回来,别靠近他,没准他会打人的!”她把她的孩子叫了回来。

但是警察显然更糊涂了。“你扔石头……是故意的吗,先生?”他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口气。

“是的,是的,一点不假,”医生用欢快的调子说,“我再做一次,你看好了!”

他从口袋里又拿出一块石头,同时举起手臂。

“不!”警察赶快阻止了他,“你别扔了,一会儿你可以向治安官解释你的行为。现在我得带你走,这是我的职责。同时我警告你,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你的证言。”

“只要你告诉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医生急忙说,快步跟着警察走了。

“没错,他是真疯了,”我旁边的女人嘟囔着说,“威利,我们走吧,该回家了。”

“妈妈,也许是他没有被邀请参加茶会,心里正生气呢!”威利说。

此时那座房子里比外面还混乱。女仆们和男仆们都飞快地跑来跑去,拉下所有的百叶窗,将前门关闭,好像人群里还会有人扔石头进去似的。

医生和警察离开人群后,我就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一直保持着大约一百米的距离。跟踪他们倒不难,因为那个高大警察的盔帽很老远就能看到,十分醒目。警察显然不想有人跟着,因为他走的是后街而不是大路。

又过了一会儿,我决定不再这样隐蔽地跟踪了。因为这件事情大局已定,医生不用担心我会被指控参与这件事了。因此,当他们穿过一条僻静的小巷时,我跑到了他们的面前。

警察问我是谁,想干什么。我说自己是被捕人的朋友,想一起去警察局。他听了之后答应了,于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警察局。

“斯塔宾斯,”医生在半路上说,“你能不能帮我想想,让我说了之后就会遭到控告的话语吗?”

“我想不用这么麻烦了,没有这个必要。”我说。

警察扬扬眉毛,一脸的莫名其妙的表情。他大概在想,不应该带我们去见治安官,而是去看医生。

我们很快到了法院大楼,被带了进去。里面有一张像教堂讲坛那样长的写字台,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坐在前面,他正在往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看起来气派又凶恶。

“什么罪名?”他头也不抬,就问了一句。

“砸破了窗户,大人。”警察回答。

治安官放下手中的钢笔,他的眼睛在毛茸茸的灰色眉毛下闪着光,盯着我们三个人看。“是谁?那个男孩吗?”他对着我点点头说。

“不,大人,是这位老先生。”警察说。

治安长官戴上眼镜,沉着脸看着约翰·杜利特。

“你承认有罪吗?”他问。

“我承认有罪,大人!”医生坚决地回答。

“可是我不明白,”治安官喃喃地说,“你这个年纪了……为什么要打破别人的窗户呢?为什么?”

医生无言以对,他涨红了脸,难为情地用脚踢踢地板,咳嗽两声。

“请说吧!”治安官说,“你一定事出有因。你和那个房子的主人有什么过节吗?”

“噢,没有,”医生说,“一点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房子的主人是谁。”

“那么你是一个玻璃匠?打算修理窗户?我是说,你急需一个活儿做?”

“噢,不是那样的。”

“那么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嗯……我这么做……呃……是开个玩笑,大人!”医生露出温和的笑容说。

治安官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猛地坐直身体,对着医生怒吼道:“什么?开个玩笑!你认为你把房子就这么毁了,镇上的人们以为是你在开玩笑吗?很好,开个玩笑!如果你以破坏法律来开玩笑,那我们就得给你个教训!你的职业是什么——我是说,你不砸窗户的时候,是干什么的?”

约翰·杜利特听到治安官这么问他,尴尬得好像要钻进地板下面。“我是一名医生。”他低声回答。

“一名医生!啊!”治安官大喊道,“怪不得你扔石头砸窗户,你只是为了多一些病人!你真应该感到害臊!好了,你认了罪,这是我做治安官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案子!我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给你最严厉的处罚——罚你交纳五英镑罚款,同时赔偿砸窗户的损失!”

“但是我交不出一分钱。”医生已经感到兴奋了。

“哼!”治安官哼了一声,“你去借!没有朋友吗?”

“我的朋友们都没有钱。”医生此时已经满怀希望了,微笑着看了我一眼。

“我明白了,”治安官说着拿起钢笔,“如果是这样,那么法律不能给我别的选择了,法庭对此感到抱歉,要对你这样年纪和职业的人做出这个判决。但是要知道,你完全是自作自受,自然要接受一个教训——因为你交不出罚款,必须坐牢三十天!”

医生此刻松了一口气,他与我握握手,在捡起包时悄悄地对我耳语道:“太棒了!斯塔宾斯,我们成功了!”

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另一个警察带着一位珠光宝气的高大女人进来了,随后跟着的是这个女人的仆人兼车夫。治安官赶快站起来,走出去迎接她。

“玛蒂尔达·比米斯夫人,快请进!”他高声喊道,“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效劳吗?”

“天啊!我的天啊!”医生在我后面低低地叫苦不迭。

“大人,我希望我没有来晚,”那位夫人说,“我是尽快赶到这里的,被砸破窗户的是我家。审判结束了吗?我想你或许会需要我来作证。”

“审判已经结束了,”治安官说,“被告人已经认罪,除了逮捕他的警察之外,就不需要证人了。”

“噢,我真感到难过!”女人拿起花手帕挥动了一下,“我们正在开保护动物协会郡分会的每月例会,就在我们吃过点心正要开会时,突然一块石头从窗户飞进来,掉到了潘趣酒钵里。酒水四溅,弄了威洛比·威弗尔爵士一身!太可怕了,我立刻晕了过去!”

说着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的男仆兼车夫赶快站到她身边为她扇风。治安官吩咐一名警察去拿一杯水过来。

“亲爱的玛蒂尔达夫人,”他说,“贵府发生这样的暴力事件,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犯人已经认罪,就是交不出罚款,所以他会去坐牢的。这对他可是一个教训!我现在需要做一些记录,一会儿再给您详谈。”

那个女人一直颤抖着忙着说话和喘气,根本没有看医生和我一眼。现在治安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才第一次看到我们。医生赶快躲开了她的视线,但她仍然激动地跳起来喊道:“噢,大人,他就是砸破我家窗户的人吗?”

“是的,就是他,”治安官说,“你认识他吗?”

“认识他!”玛蒂尔达·比米斯夫人此刻笑容满面,高兴地说,“何止是认识,我简直是爱戴他!亲爱的杜利特医生,真高兴再一次见到你!但是你为什么不来参加茶话会,却在外面扔石头,告诉我好吗?”

“嗯……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家。”医生不好意思地说。

那个女人又对着治安官激动地讲了起来:“大人,这一位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他是一位医生——我的意思是他本来是名医生,但是后来主要给动物看病。五年前,我那只获奖的法国卷毛狗托普西生小狗,很不幸它生病了,它的那些小狗也跟着病了。噢,这些小狗是你见过的最可爱的小东西,但是它们都病得那么厉害!我请了全国所有的兽医,但是都没用,托普西和它的小狗的病情一天天加重,我为了它们,不知多少个夜晚都是哭着度过的。后来我听说了这位杜利特医生,就请他来给小狗看病。果然,他把小狗们都治好了,全都好了!后来所有的小狗都在展评会上获了奖。噢,又见到你我太高兴了!医生,请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在监牢里,”约翰·杜利特说,“或者说,一会儿之后,我就会住在监牢里。”

“监牢!”那位夫人尖叫了一声,“噢,是因为那窗户……当然,我都快把这个忘了。但是让我想想……”她转向治安官说,“你刚才有说过‘罚款’?”

“是的,”治安官说,“是五英镑罚金,犯人交不出来,就要罚他坐牢三十天。”

“噢,我的天啊!”夫人喊道,“不能这样,我来替他交罚款吧!阿特金斯,去马车上把我的钱包拿来,刚才我把它丢在那里了。”

仆人鞠了一个躬,出去了。

医生赶快上前一步说:“玛蒂尔达夫人,你心肠太好了,但是我……”

“好了,医生,”她摇着胖手打断了医生的话,“不用谢我,我肯定不能让你去坐牢,我很乐意付这点儿钱。其实,要是我早点知道是你砸了我的窗户,说不定我会感到这是一种荣幸。”她转过头又压低声音,对治安官说:“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就是有一点点古怪……或者说是与众不同,但他依然是伟大的人。我能及时赶到这里来帮助他,非常高兴。”

仆人拿着钱包回来了,并把钱数好。医生拦了她几次,希望她别为自己交罚款。可那位满口感激的夫人却坚持要救他,不能让医生坐牢。就在她滔滔不绝的话中,他的声音被淹没了,没人能听到。

“好了,”治安官说,“交过罚款之后,犯人就可以无罪释放了——但他依然要领受这个教训,这是对法律的严重破坏。法庭向这位夫人表示敬意,她受到了损失,却慷慨解囊,为犯人交了罚款。”

警察让医生和我跟他走,他带着我们走过走廊,打开门请我们出去——去大街上。

第十章 玛蒂尔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