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勃洛莫夫

“不,不记得了!好看吗?”奥勃洛莫夫问道。

卞金看到自己真的是扯远了,便连忙把话打住。

“那您就去拜访梅兹德罗夫好了,”沃尔科夫打断他的话,“那边倒是只有一个话题——谈艺术。他们只谈威尼斯派、贝多芬、巴赫、达·芬奇……”

“正因为无所不谈,可见很乏味。”奥勃洛莫夫说。

“那么您在看什么书呢?”卞金问道。

“瞧,您什么都怪我!”

“真娇气,简直是锡巴里斯人!”沃尔科夫一边说,一边寻找着放帽子的地方,他看见到处都是灰尘,只好拿着;他拨开燕尾服的两片后襟,想坐下来,但仔细地看了看圈椅后,便仍然站着。

“这么说,你真是忙!”奥勃洛莫夫说,“你一直在干。”

“那咱们到底怎么办?您是穿衣服,还是继续躺下去?”又过了几分钟,阿列克谢耶夫问道。

“那是因为我有地产,”奥勃洛莫夫叹口气说,“我正在考虑一个新的计划,打算进行各种改革。真操心,真操心啊……可你干的是别人的事,不是自己的。”

他抖了抖被子,信从被子里掉到了地板上。

“嗬,不得了!”奥勃洛莫夫说,从床上一跃而坐起来,“你是不是和意大利的歌手一样,有一副好嗓子?”

“还叫您快点!他着急——想必是他很需要。搬家——这是让人难受的事情,麻烦事很多。”阿列克谢耶夫说,“丢失了这个,弄坏了那个,非常烦人!您这房子是挺可爱的……房租多少?”

“是的,她父亲是四品官,给她一万卢布,住的是官房,给我们整整一半,十二间,家具是公家的,暖气,照明都是公家的。还算可以……”

铃声又响了。

“好,您就捎一副来吧!”奥勃洛莫夫说。

“库兹涅佐夫早结婚了,马霍夫接替了我的位子,瓦西里耶夫调到波兰去了。伊万·彼得罗维奇得了弗拉基米尔勋章。奥列什金呢,则要称他‘阁下’心。他们写小偷、妓女,就像在大街上抓住这些人,并送他们到监狱里去。在他们的小说里没有‘无形的眼泪’,只有公然的、粗野的讥笑和愤恨……”

“我……爱上莉季娅了。”他小声地说。

“这是新的系带细羊皮手套!您瞧,它束得多紧啊,无须花老长时间去扣扣子,带子拉拉就行了。刚从巴黎买来的。想不想让我给您捎一副来试一试?”

“喂,如果您愿意去的话,米沙可以另给你准备一匹马。”

这是一位穿带有徽章纽扣的深绿色燕尾服的先生,脸剃得很光滑,黑色的连鬓胡子均匀地把他的脸围住。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遇到了麻烦却又平静而有理智的表情,面容十分委顿却又显出若有所思的微笑。

他忘乎所以地唱了起来并在圈椅上坐下来,可是忽然又跳了起来,拭擦衣服上的灰尘。

“是的,特别是对我来说,”奥勃洛莫夫说,“因为我读书太少了……”

“沃尔科夫,您好!”伊里亚·伊里奇说。

奥勃洛莫夫笑了笑:“是的……很好……不过……”

“穆辛斯基家?得了吧,半个城市的人都到他那儿去!什么干什么,在那儿大家无所不谈……”

“啊,我猜着了!”奥勃洛莫夫说,“你升处长了!很久了吗?”

“不,卞金,我不打算读它。”

于是,他走了。

“对不起,没有时间了,”沃尔科夫急忙地说,“下一次再谈吧!不想跟我去吃牡蛎吗?到那时您再跟我说吧。您来吧,米沙请客。”

“那您就去洗呀!”

除了他母亲,未必有任何人发现他出世了。活着的时候很少有人注意到他,想必也不会有任何人关心他在人世间消失。没有人会问起他,怜惜他,也没有人会因他的死而高兴。他没有任何敌人,也没有任何朋友,熟人倒很多。也许只有为他出殡的行列会引起过路人的注意,是他们第一次对这个没有固定外貌的人表示致敬,脱帽鞠躬。也许还有些好奇的人跑到出殡队伍的前面去打听死者的姓名呢,不过立即也就忘了。

“我给您寄来,您看看。”

在职务中他没有特别固定的工作,因此同事们和上司们根本无法发现,他什么事情做得差一点,什么事情做得好一些,从而也就很难确定他究竟擅长做什么;如果交给他做这件或那件事,那么他做完后,总是让上司难于对他的工作做出评价,上司看一看,读一读,最后只好说:“先搁着吧,我以后再看看……大概差不离。”

“关于贸易、妇女解放,我们正面临的美好的四月天和新发明的灭火剂。怎么,您不看报?要知道,那里写的都是我们的日常生活。我更拥护文学中的现实主义流派。”

“书里都说了些什么?”

“我……大多是游记之类的东西。”

“什么?”

“从裁缝那儿来。您瞧瞧,这燕尾服好看吗?”说着他在奥勃洛莫夫跟前转了一下身子。

“有三个礼拜了!”沃尔科夫深深地叹口气说,“米沙却爱上了达申卡。”

“好吧。”

“好极了!很久了吗?她好像很可爱。”

“他有一匹枣红马,”沃尔科夫继续说,“他们团的人都骑枣红马,我骑的马是乌黑色的。您怎么样,走路还是坐车去?”

“难道要起来吗?”

“我要不干公务,又干啥呢?”苏季宾斯基问道。

“不过我现在该到印刷所去了,”卞金说,“您知道我为什么到您这里来吗?我想劝你到叶卡特琳娜宫去,我有一辆马车。我明天要写一篇关于游园的文章。咱们一块去游览,我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您可以提醒我,两个人会更好玩。您去吧……”

“您听见没有,他都写了些什么呢?不仅不把钱送来,给我一些安慰,反而嘲笑,故意叫我不痛快!年年都是如此,现在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办好!‘少两千左右’!”

“再等一等,还早。”

“哪两件?”

“对了,漠不关心!”奥勃洛莫夫说,“我马上把村长的信拿给您看;我都伤透脑筋了,您还说我漠不关心!您从哪里来啊?”

“什么意思?”阿列克谢耶夫问道,极力做出惊讶的样子。

“嘿!原来你当上处长了!”奥勃洛莫夫说,“恭喜你!怎么样?想当初我们在一起还都是小科员。我看,你明年就要升五品官啦!”

“你好,苏季宾斯基!”奥勃洛莫夫高兴地向他打招呼,“你总算看老朋友来了!别过来,别过来!你刚从外面进来,有寒气。”

“不行,我有点身体不适。”奥勃洛莫夫说,皱起了眉头,拉拉被子盖在身上,“我怕潮湿,现在外边还没干燥。您今天要是能来吃饭多好啊,我们就可以聊聊天……我有两件倒霉事……”

“人家要把我从住宅里撵走。您想想——要搬家,就要折腾,乱哄哄的,想一想都感到可怕。要知道在这所住宅里我已经住了八年。房东竟跟我开这种玩笑,他说‘您搬家吧,快一点’。”

扎哈尔走了。奥勃洛莫夫开始读那封像是用克瓦斯写在一张灰色的纸上的信,上面还盖了褐色的火漆封印。淡色的粗体字母稀稀拉拉地排成庄严的队列,陡峭地从左上角向右下角倾斜下来,有些地方被大块的单色墨迹斑点破坏了。

“怎么,奥勃洛莫夫,您连达申卡都不知道!她要是跳起舞来,全城都要发疯!今天我和米沙去看芭蕾舞,他要掷一束花。我得领他去:他胆子小,还是一个新手……哎呀,我得去买茶花了……”

“您保证不跟任何人说吗?”沃尔科夫继续说着,在奥勃洛莫夫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对,就该这么办!”他坚定地说,几乎从床上坐起来了,“而且要尽快地办,不许半点拖延……首先……”

“您好,卞金,请别过来,请别过来,您刚从外边进来,有寒气!”奥勃洛莫夫说。

“是的,很可爱。你愿意的话,我们到她家吃饭去……”

“再见,”苏季宾斯基说,“我聊的时间太长了,说不定那边有什么事要找我……”

“那么,我们过去的同事们怎么样?”

“啊哈!”沃尔科夫涨红了脸,“要我说吗?”

“您这里怎么到处都是灰尘!”他说。

“啊哈,您是个怪物!”这个人说,“您还是那个毛病不改、事事漠不关心的懒汉!”

伊里亚·伊里奇没有回答,沉思起来。阿列克谢耶夫也没有说话,在考虑什么问题。

“那么,你是要我去写大自然的风花雪月——玫瑰啦,夜莺啦,或者在寒冷的早晨啦,可是在我们的周围,一切都在沸腾着,运动着。如今我们却只需要赤裸裸的社会心理学,还不是唱颂歌的时候……”

奥勃洛莫夫摇摇头表示不要。

他走进来,目光浑浊地看了看主人。

“那么,你那里有什么新闻呢?”奥勃洛莫夫问。

“Pr是公爵;M是米哈依尔!”沃尔科夫说,“而姓氏丘梅涅夫写不下了。这是过复活节他送给我代替礼物的彩蛋。不过,再见了,我还得跑十个地方。我的上帝,活在世界上多么快活!”

“您怎么啦,什么寒气!我今天本没想来找您,”阿列克谢耶夫说,“是碰到了奥夫奇宁,他把我拉到他家去了。我这是来请您的,伊里亚·伊里奇。”

“那您就跟他说!”阿列克谢耶夫摇摇头说。

“一万二总不是六千吧……”奥勃洛莫夫打断了他的话,“村长使我伤透了心!即使真要发生歉收和旱灾,也不该提早让我伤心呀!”

“通常是,但现在不同了,十二点我才出门。”他把重音放在“出门”这两个字上。

“月份和日期都没有写。”他说,“想必这封信是去年写的,一直搁在村长那里,里面还提到圣约翰节和旱灾。现在才想起来!”

奥勃洛莫夫把信揉成一团捏在手里,双手托着脑袋,双肘支在膝盖上,这样坐了一会儿,不安的思绪涌上心头,折磨着他。

“我找什么信?我根本不知道您要什么信?我又不识字。”

“我指的不是这个,你应该发表……”

“那么,要是您处在我的地位会怎么办呢?”奥勃洛莫夫疑惑地看着阿列克谢耶夫问道,很希望他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安慰一下自己。

“什么内容?”

“不,在您家里我总是觉得很好。我很满意。”阿列克谢耶夫说。

“您怎么还没有把信找出来?”

“好吧,我该走了!”沃尔科夫说,“我要替米沙去买茶花,再见!”

“天晓得,您想些什么啦!”奥勃洛莫夫几乎自言自语地说,“您怎么会念念不忘戈留诺夫一家人呢?”

这时前室的该死的门铃又响起来了,奥勃洛莫夫和阿列克谢耶夫两人都震颤了一下,扎哈尔即刻从炉炕上跳下来。

“今天我们家有什么隆重的招待会吗?”奥勃洛莫夫说,等着客人进来。

“这么早您从哪里来?”奥勃洛莫夫问道。

“可是村长的信呢,住宅呢?”他忽然想起来,陷入了沉思。

他转过脸来看看桌子,那儿一切都平平整整,墨水干了,鹅毛笔不在了,他很高兴,因为他仍然无忧无虑地像刚生下来的婴儿那样躺着,既不随便乱花钱,也不出卖任何东西……

“干什么!今天那儿有游园活动,难道您不知道?今天是五月一日。”

“不,我可坐不了板凳,再说我到那里去做什么呢?”

“我为什么那么久没有起来?就是因为我这样躺着老是在想,我怎么才能摆脱困境。”

“既然觉得这里好,为什么还想到别的地方去呢?不如在我家待上一天,吃午饭,晚上您则自便……对,我忘了,今天是星期六,塔兰季耶夫要来吃饭。我哪能出门呢!”

“请别过来,请别过来,你刚从外边进来,有寒气!”奥勃洛莫夫说。

“人,你们得会描写人!”奥勃洛莫夫说,“你们得爱人……”

“好样的!”奥勃洛莫夫说,“只是得从八点干到十二点,再从十二点干到五点,在家里还得干——哎哟哟!”

“您都扯到哪儿去了?”奥勃洛莫夫欠起身来,吃惊地说。

“您先坐一会儿,我考虑考虑。”奥勃洛莫夫说。

“累?什么叫累?快活极了!”他无忧无虑地说,“早晨读读报,得了解点时局,知道点新闻。谢天谢地,我的差使不需要经常上班,只要每周两次到将军家里坐一坐和吃午饭,然后到很久没去的地方去拜访拜访,有时……俄罗斯剧院或法国剧院有新女演员来了,那就是要上演歌剧了,我就去订票。如今我正在谈恋爱……夏天快到了。他们已经准了米沙的假,我要跟他到乡村去一个月,过过多样化的生活。那儿可以打猎。他们的邻居也非常的好,可以开露天舞会。我要和莉季娅去小树林里散步、划船、采花……呵!”他高兴得转了一个圈,“不过,我该走了……再见。”他一边说,一边在蒙上了灰尘的镜子里徒然地左照右照起来。

“可干的事多着呢!读书、写作……”奥勃洛莫夫说。

“忙死了,忙死了!不过,当然啰,跟福玛·福米奇这样的人共事倒是愉快的,奖励也不会少!就是什么事也不干的人,他也不会忘掉,只要年限已到,他就给你呈报政绩,而没有到年限的人,不能得十字勋章的人,就发给一份奖金……”

“大人,”奥勃洛莫夫开始念道,“养育我们的父亲……”这里奥勃洛莫夫略去了一些问候的话,从中间念起:

“您就去吧,亲爱的伊里亚·伊里奇!索菲娅·尼古拉耶夫娜带莉季娅去,车上就只有她们俩人,对面还有一张板凳,你可以和她们在一起……”

“什么事?”

奥勃洛莫夫发现自己也扯远了,便连忙打住,站了一会儿之后,打着哈欠,慢慢地躺在长沙发上。

“您还真难请。这里的大户人家还少吗?如今每家都有固定的招待客人的日子:萨维诺夫家每逢礼拜四请客,马克拉申家是每逢礼拜五,维亚兹尼科夫家是每逢礼拜天,丘梅涅夫公爵家是每逢礼拜三。我天天都很忙!”沃尔科夫说完,两眼闪着光芒。

“可是,此事只要给扎哈尔一说,他马上会叫清洁女工来,把我赶出屋去待一整天!”

“有些人却很喜欢搬家,”阿列克谢耶夫说,“好像只有换个住所才能找到快乐……”

“瞧,伊里亚·伊里奇,刚说过,我们到奥夫奇宁家去吃饭,然后去叶卡特琳娜宫……”

“不行,不行,我还是过两天再来吧。”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真的吗?那局长怎么说?”奥勃洛莫夫声音颤抖地说,他一想起过去就感到害怕。

“干吗那么着急,伊里亚·伊里奇?”阿列克谢耶夫说,“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一切困难都会得到解决,熬着总有出头之日。”

“它对整个社会运行的机制作了揭露,整篇东西写得富于诗意,所有的原因都触及到了,对所有的社会阶层都进行了审视。作者把一个无耻的、行为不端的大官和一群蒙骗他的贪污分子,各类妓女——法国女人、德国女人、芬兰女人等等……都送到了法庭上加以审讯,活生生的,真实得令人吃惊……我只听过某些片断,作者真伟大!从他身上可以听到但丁、莎士比亚的声音……”

“我从小铺来,去打听杂志出版了没有。您看了我的文章了吗?”

“我的天啊!大概会乏味得要命!”

“是的,相当忙。每星期要写两篇文章,然后写点书评,对了,我写完了一篇短篇小说……”

“再坐一会儿吧!”奥勃洛莫夫挽留他说,“我顺便还想跟你商量点事呢,我有两件倒霉事……”

“我根本没打算搬,”奥勃洛莫夫说,“我连想都不愿去想,让扎哈尔去想办法吧。”

“五月一日,你不去叶卡特琳娜宫!你怎么啦,伊里亚·伊里奇!”沃尔科夫惊讶地说,“大家都去!”

“嘿……既不走路,也不坐车。”奥勃洛莫夫说。

“您好,奥勃洛莫夫。”漂亮的先生一面说,一面朝他走来。

“就让他们讨论好了!有些人除了发发议论无事可做,这也是一种天赋。”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

如果别的人当着这种人的面施舍乞丐,那么他也会给乞丐一些小钱;而如果别的人大骂乞丐,或者驱赶他们,嘲笑他们,那么这种人也会跟着去大骂,去嘲笑。不能称这种人是富翁,因为他们并不富裕,宁可说比较贫困,也决不能说他们是穷人,因为比他们穷的人还多着呢。

“午饭后还要办公?”奥勃洛莫夫猜疑地问。

“那当然!我这套燕尾服就是特地为今天订制的。要知道今天是五月一日,我要和戈留诺夫骑马到叶卡特琳娜宫去。啊哈,您不知道吧?米沙·戈留诺夫升官了,所以我们今天是大不一样了。”沃尔科夫高兴地说。

“哎呀,多好的家庭啊!今年冬天每逢星期三都不少于五十个人参加,有时多达一百人……”

“在下谨向大人、养育我们的人禀报,在你的世袭领地上一切顺遂,四个多星期没有下雨了,想必是我们触怒了上帝,所以才不下雨。连老人都记不起什么时候发生过这样的旱灾。春播作物就像被大火烤过似的。秋播作物则有的闹虫灾,有的被早霜打了,大家便改种了春麦,还不知道能不能长出来?或许仁慈的上帝会保佑大人,我们并不为自己操心,就让我们死了吧。圣约翰节前还跑了三个农民:拉普捷夫、巴洛乔夫,特别是铁匠的儿子瓦西卡也逃跑了,我叫他们的婆娘去找他们,而这些婆娘去了也不回来了,听说他们住在切尔基。我的干亲家从维尔赫廖沃到切尔基去,是管事派他去的,听说那边来了一种外国犁,管事便派我干亲家到切尔基去看这种洋犁。我便托干亲家去打听那几个逃跑的农民,还求过县警察局长,局长说:‘拿公文来,什么事情都能办,把农民送回原籍。’除此之外,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我跪着哭着求他,他却对我大声喊叫:‘滚开,滚开!跟你说过了,拿公文来才能办!’可是我没有公文。本地雇不到人,都到伏尔加河船上做工去了——如今这里的人就这么蠢。伊里亚·伊里奇老爷,养育我们的父亲!今年市场上不会有我们的粗麻布了,我已经把烘干房和漂布厂关闭了,派绥丘格日夜看守着,他是个不喝酒的农民。为了防止他偷东家的东西,我日夜监视着他。别的人都是些醉鬼,他们还要求改为代役租制。欠缴的租没有付清。我们的父亲和恩人,今年给你交的钱要比去年少两千左右,但愿旱灾别把我们弄得彻底破产了。我们就按我跟您老人家所说的那个数交上。”

“还要到哪儿去?得了,您到我这里来吃饭吧,我们可以聊一聊。我有两件倒霉事……”

“施托尔茨能快点来就好了!”他说,“他来信说,很快就到,可是鬼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他能把事办好。”

“而且这么殷勤,”苏季宾斯基补充说,“知道吗?他不会为了邀功而背地里害人,突出自己……他能做到尽自己所能。”

“我嘛,一千二百卢布薪俸,特别伙食补贴七百五,房补六百,津贴九百,马车费五百,再加奖金一千。”

“等一等,”奥勃洛莫夫喊住他,“我本来想跟您谈点事情。”

“不,我想,我不会去。”

整个这个阿列克谢·瓦西里耶夫、安德烈耶夫,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姓氏,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不完全的、无个性特征的暗示,一个不响亮的回声,一种不清晰的反光而已。

“正是,”卞金附和道,“你很有分寸,伊里亚·伊里奇,您应该写作!其实我也披露了市长的独断专行和老百姓中的道德败坏,指出下属官员的无所作为以及采取严厉而合法的措施的必要性……这种思想是不是……颇为新颖呢?”

“啊哈,阿列克谢耶夫,是您呀!”奥勃洛莫夫招呼说,“您好,从哪里来?请别过来,请别过来!您刚从外边进来,有寒气,我就不跟您握手了!”

“是好人,好人,名不虚传。”

“您再看看这个,很可爱吧,对不对?”他从一堆小饰物中拣起一个说,“这是折了一个角的名片。”

“这不是睡衣,而是睡袍。”奥勃洛莫夫说,美滋滋地把宽大的衣襟往自己身上裹紧。

“那还需要什么呢?绝妙的是,您已经说出了自己的见解:这是激越的愤恨——也就是对恶德的愤怒的制止,对堕落的人的蔑视的讥笑………这就够了!”

“有两件倒霉事!不知怎么办。”

“到奥夫奇宁家去,走吧,马特维·安德烈依奇·阿里扬诺夫、卡济米尔·阿里别尔托夫·普海洛、瓦西里·谢瓦斯季扬内奇·科雷米亚金都在那儿。”

“还早什么!他们要求十藏书网二点钟到,提早吃饭,两点钟左右就去游园,快去吧!要不要叫人来帮您穿衣服?”

“他们到那里去干啥,又何必叫我去?”

“不行,今天我们全编辑部的人都要到圣乔治饭店去,从那儿再去游园。我晚上写东西,天亮前送到印刷所去。再见。”

“再见,卞金。”

“好,好,下星期去,”奥勃洛莫夫高兴地说,“我的衣服还没有做好。怎么样,是一门好亲事吧!”

“您起来吧,该穿上衣服了。”

“谈些什么?”奥勃洛莫夫问道,打了个大哈欠。

“我现在干的不就是读读写写吗?”

关于它的姓氏也有各种不同的说法:一些人说他姓伊万诺夫,另一些人则叫他瓦西里耶夫或安德烈耶夫,还有一些人认为他姓阿列克谢耶夫。初次同他见面的局外人听说了他的名字后,立刻就忘记了,连他的面貌也忘记了。他说的话也没有人注意,他的存在没有给社会增添什么东西,就像他不存在也不会使社会减少什么东西一样。他头脑里没有任何机敏、新奇的东西,就像他身上没有任何特点一样。

“您天天这样跑来跑去,累不累呀?”

他摇摇头。

“你来吃午饭吧,我们庆祝你的高升!”奥勃洛莫夫说。

“去叶卡特琳娜宫呀……”

“在复活节前,”他说,“可是事情多得可怕!八点至十二点,十二点至五点在办公室,晚上也要工作。和大家完全疏远了!”

“这么说,您小说中的市长打人嘴巴就像是古代悲剧中的天命执法一样了?”奥勃洛莫夫问道。

这种人会讨别人喜欢吗?他会爱、会恨、会痛苦吗?看来他应该会爱、会恨、会痛苦,因为谁也摆脱不了这些。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能做到爱所有的人。就有这么一种人,不论怎么挑逗他们,都不能在他们心灵中引起任何的敌意、复仇这一类的情绪。不论怎么对待他们,他们都依然表现出爱心。不过,实在地说,他们的爱,如果以热度论,是永远达不到炽热的程度的。虽然大家都说,这种人爱所有的人,所以他们是善良的,而实际上他们谁也不爱,因此他们的善良也只不过是不凶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