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的陨落

第二十三章

沃尔特回绝了她的示爱,这伤害了她,也让他很难过。他们很般配,因此莫妮卡弄不清为什么他一直将她拒之门外。

不过,他有可能赢得权力吗?如果不能,沃尔特就白白浪费了时间。


沃尔特点了点头。利沃夫王子的政府宣布他们将继续战斗。德国的东部战线并没有得到缓解,也就无法支援法国战场。战争还会拖下去。“我们唯一的希望是利沃夫政府垮台,政权由和平派接管。”沃尔特说。

她装作打了个冷战:“没错,真是挺冷的。你能为我拿条披肩来吗?去厨房里问问仆人就行,她会给我找一件的。”

几天后我就要动身去斯德哥尔摩了,那又是一个寒冷的水滨城市。到时候,你可以把信寄到那儿的大酒店。

列宁相当粗鲁地转身背对着加米涅夫,对水手们致辞。“同志们!”他喊道,“你们被欺骗了!你们掀起了一场革命,但临时政府的那帮叛徒从你们手里偷走了革命成果!”

车站里站满了工人和士兵,所有人都拿着红旗和横幅。一支军乐队在演奏。午夜前二十分钟,两队水手在站台上列成仪仗队。苏维埃派出的代表团在大候车室里闲逛着,这里从前是接待沙皇和皇室成员的地方。格雷戈里跟着人群上了站台。

沃尔特在大厅等着。房子里的装饰是时下最流行的新艺术风格。目前,新艺术已经取代了沃尔特父母喜爱的洛可可风,那种华丽柔和的色彩很适合装点光线明亮的房间。柱廊大厅则满眼都是冷灰色的大理石和蘑菇色的地毯。

1917年4月

“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伸手把他的钱包递给他。“这一定是从你外衣里掉出来的。”她说。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如果被发现的话,我就有大麻烦的。”

“我真的很抱歉。”他不再愤怒。现在她已经不顾礼数,向他完全敞开心扉。他非常难过,为她,也为他们两个。

列宁从车棚上跳下来,钻进一辆装甲车。车缓慢开动。人群包围着车子,跟着它往前走,挥舞着红旗。军乐队加入到行列中,奏起一首进行曲。

“你能保守这个秘密的,对吗?”

“咱们先坐下。”他依旧挽着她的腰,带她走向屋子另一头的沙发。

这些话引起了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沃尔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外面虽然寒冷,但他已是大汗淋漓。

康斯坦丁说:“也是我需要的。”

沃尔特离开车站,沿着海滨回到大酒店。天色已晚,冷风从东边的波罗的海刮来。他成功收买了列宁,这件事本该让他欣喜不已,可他反倒有些颓唐。更让人郁闷的是,茉黛杳无音信。她没有写信给他,其中的原因多种多样。他不该什么事情都往坏处想。可是他差点儿就爱上了莫妮卡,那么,茉黛也可能遇上相似的事。这让他不能不怀疑茉黛已经忘了他。

“我们相信,为了做到这一点,必须杜绝分裂,各个革命者组织保持团结。我们希望你们与我们保持协调一致,努力实现这些目标。”

沃尔特穿上外套,让自己恢复平静,然后踏上大理石楼梯。客厅也是同样简朴的风格,用浅色的木料和蓝绿色的窗帘做装饰。他觉得莫妮卡的父母比他的父母更有品味。

他朝她一扬眉毛。她明知答案很可能是“去洗手间了”,却还这么问,显然是紧张过度。他平静地说:“她过会儿就来。”

“我希望……”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我希望她知道自己是多么幸运。”她低声说完,飞快地转身进了旁边的房间。

“今年的蜜蜂太早了。”

“当然是拒绝。我们绝不容许这帮垃圾污染我们的民众。谁知道这帮恶魔会在德国惹出什么乱子?”

在这之前,我无比亲爱的,

苏黎世是一座寒冷的水滨城市。

午夜已过,康斯坦丁指着铁路线的另一端,格雷戈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远处一列火车的亮光。等待的人群骚动起来。列车喷着黑烟驶入车站,嘶嘶叫着停了下来。车头涂着“293”这个号码。

他的声音是一种单调的咆哮,但他的话让人兴奋。“临时政府背叛了革命!”他喊道。

他的妹妹葛丽泰说:“这种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很快就回来。”沃尔特说。这列火车什么时候开车由沃尔特说了算,但俄国人不知道内情。

用人给他拿来一条黄色的羊绒披肩。他回到莫妮卡身边,她正坐在一根树桩上,皮埃尔卧在她脚边。沃尔特把披肩递过去,看她围在肩膀上。披肩的颜色十分合适,让她眼睛闪闪发亮,皮肤也焕发出熠熠光彩。

沃尔特写道,

一道缓缓驶出了车站。

“沃尔特·冯·乌尔里希。”

接着,她突然失去了控制,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

不过,老树即将萌发新叶,阳光正明媚,沃尔特穿着背心和衬衫,把外套搭在肩膀上——这个样子肯定会让他母亲不快,但她眼下待在屋里,正跟伯爵夫人聊天。他的妹妹葛丽泰刚才还跟着他们一起溜达,没一会儿就找了个借口溜掉了——这又会让母亲大为不悦,至少理论上如此。

“请进,门开着。”

三天后,三十二位流亡的俄国革命者在苏黎世的扎林格霍夫酒店会合——有男有女,还有一个孩子,这个四岁的男孩名叫罗伯特。他们从酒店出发,一路步行,抵达了火车站的巴洛克式拱门,然后一起乘坐火车回国了。

“我建议我们要帮助这些危险人物回国。他们一回国,要么会试图破坏现有的政府,削弱其战争实力,要么就取得政权,促成和平。无论哪种,对德国都有好处。”

一时间大家都陷入了沉默,琢磨着他这话的含义。最后奥托大声笑了起来,拍了拍手。“不愧是我的儿子!”他说,“看来多少还是受到我的影响了!”

列宁被穿着入时的瑞典社会主义者拉狄克领着,不太情愿地去了PUB百货公司的男装部。他脚上那双有平头钉的登山靴在俄国都过时了。列宁买了一件天鹅绒衣领的外套和一顶新帽子。拉狄克说,现在他至少穿得像一位带领自己民众的领袖了。

沃尔特扮作一个外交部的低级职员,受命为这些布尔什维克穿过德国返乡做具体的安排。列宁评估似的盯着他,显然在猜测他实际上是某个情报人员。

人们疯狂地叫喊着。

“不,”没等他们坐下,她便说道,“战争之前我们就等了很长时间,”她拉着他的手,领着他穿过内门进了卧室,壁炉里的圆木噼啪作响,“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到床上来吧。”

酒店前台有一张打字机打出来的字条:“请去201房间,有人捎信给你。”他猜测一定是外交部的官员。也许他们改变了主意,不打算支持列宁。要是这样的话,他们来晚了一步。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沃尔特手里提着一只沉甸甸的手提箱,他砰的一声将它放在车厢地板上。“里面有个伪装的隔层,你会在下面发现十万卢布的纸币和硬币。”

“哦,谢谢你。”他把钱包塞进外套口袋,那件外套依然搭在他的肩膀上。

沃尔特已经把要说的话预先准备好了。“德国政府正在帮助你们返回祖国,”他说,“你知道我们这样做并非出自善意。”

这些感叹号有意让邮政检查员觉得写信的人是个易激动的女孩子。尽管沃尔特身在中立国瑞士,但他依然十分小心,让这封信的内容看不出写信人或收信人到底是谁。

母亲一见到他便知道出事了。“莫妮卡呢?”她严厉地问。

沃尔特说:“以后我们每个月都会给你同样金额的钱,只要你继续进行有效的和平运动。”

他大张着嘴巴,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比如?”

“什么?”奥托被激怒了,“让德国政府把钱给社会主义革命者?”

“你确定吗?”

当火车从南向北穿越德国,沃尔特渐渐感觉到列宁平淡外表下的人格力量。列宁对吃的、喝的、住的,甚至钱财全无兴趣。所有时间都消耗在政治上。他总在争论各种政治问题,写政治文章,一边思考一边做政治笔记。争论中,沃尔特发现列宁总是比他的战友们更见多识广,也比他们更加深思熟虑,除非讨论的问题跟俄国或政治无关,这种时候他就插不上嘴了。

“但是我们相信,现在,革命民主派的主要任务是保卫我们的革命,防范一切打击……”施凯泽顿了顿,然后加重了语气,“无论是来自内部还是外部。”

他们乘坐通宵列车到达斯德哥尔摩,当地的社会主义者伯格马斯泰尔为他们准备了欢迎早餐,沃尔特住进了大酒店,满心希望有一封茉黛的来信在等着他。但他什么也没收到。

他很失望,恨不得一头栽进冰冷的海湾。这是他三年来唯一一次跟自己妻子沟通的机会,却不知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她收到他的信了吗?

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折磨着他。她还在乎他吗?是不是已经把他忘了?也许她的生活里已经有了别的男人?他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

格雷戈里说:“他才是我需要的人!”

列宁用一口流利的德语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认为这样做,就会对俄国造成损害!”他吼道。

沃尔特没有反驳:“可你已经接受了我们的帮助。”

沃尔特离开了车厢,走下火车。他转过身来,回头看了看列宁包厢的窗口。他猜测着那扇窗口会不会打开,然后手提箱从里面飞出来。

“那又怎么样?”

“不,他们不一样,”沃尔特说,“布尔什维克最厉害。”

沃尔特说:“是的,但他们不会冒险经过英国。英国扣留了托洛茨基和布哈林。换了法国或意大利的话就更糟了。”

等在那里的人群发出一片欢呼声。伊萨克的部队将列宁抬上一辆装甲车的加固车棚上。探照灯对准了他。他脱下了帽子。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气候还不太暖和。”

外面的站台上传来汽笛声。

我的上帝,他想,她也太厉害了。“我没有秘密,”他撒了个谎,“你有吗?”

列宁盯着地板上的箱子,没有回答。

“所以说,他们完蛋了!”奥托十分得意地说。

是茉黛。

沃尔特劳德

“这场战争是掠夺性的帝国主义战争。我们不愿参与可耻的帝国主义屠杀。推翻资产阶级,我们便会取得民主的和平!”

“我也想你。我一直盼着回信——可最后盼来了你!你到底想了什么办法?”

他笑了。“我们可不是哈姆雷特和奥菲莉娅,所以,请别去修道院。”

人们欢呼着。格雷戈里吃了一惊。他们刚完成彼得格勒的革命,结果如何仍存在疑问。他们怎么可能去思考世界革命?但不管怎样,这个想法也激励了他。列宁是对的,所有人都应该去反抗所谓的主人,他们让那么多人白白死于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

莫妮卡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我这辈子从未做过这种事,我很惭愧。但你应该看出我是多么绝望。哦,沃尔特,我可以非常容易地爱上你,而你也是,我看得出来,你的眼神,你看我时的微笑都证明了这一点。可你什么都不说!”她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这一切让我失去了理智。”

他走上楼梯,拍了拍201房间的门。里面有个含混的声音用德语说:“谁?”

4月16日星期一的晚上,格雷戈里和康斯坦丁作为彼得格勒苏维埃的代表团成员去芬兰车站迎接列宁回国。

“皇帝绝不会同意的。”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矮小结实的男人下了车,穿着双排扣羊毛大衣,戴着小礼帽。格雷戈里觉得这人不可能是列宁——他肯定不会穿资产阶级的衣服吧?一个年轻女子走过去递上一束鲜花,他不情愿地皱了皱眉,接了下来。这人的确是列宁。

不知你是否因依旧单身未婚而引来不必要的注意,从而深受困扰。你是那么漂亮,那么令人心动。我也感受到同样的困境,当然,我既无美貌又不动人,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人表露爱意。我母亲为我挑选了成婚的配偶,那是我妹妹的一位密友,我早就认识,也很喜欢。这段时间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我也害怕这个人最后会发现我已经有了这段排除婚姻的友谊。不过,我相信我们的秘密还没有被外人知悉。

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也许她只是决定要放弃他。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事?

现在终于有人有胆量说出这样的话了。

他们坐在一节列车包厢里,昏暗的灯光照得列宁的秃顶幽幽发亮。沃尔特很紧张。他必须把握分寸,拿捏得当。绝不能乞求或请求,这一点他十分清楚。这种人也不能威胁恫吓,只有用冷酷无情的逻辑推理加以说服。

“你说你没有秘密。”她的脸腾地红了。

“为了革命!这是判断正确与否的唯一标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来都没见过列宁,除去仅有的几个月,列宁在过去的十七年里一直流亡国外。他离开祖国的那年,格雷戈里刚满十一岁。不过,他知道列宁很有名,其他成千上万的人也跟他一样仰慕这位领袖,他们聚集在车站外迎接他。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格雷戈里心里纳闷。也许他们也像他一样对临时政府不满,不相信那些中产阶级部长,为无止无休的战争感到愤怒。

我最亲爱的:

她扭过头去,强忍着泪水:“我们进去吧。”

这正是格雷戈里期望的,他欢呼起来,跟人群里几乎所有的人一道挥着手臂。

她说:“我们还是回屋里去吧。”

“我知道。我必须铤而走险。我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又开始哭起来。

经历了三天的旅程后,俄国人离开了德国。到萨斯尼茨后,他们买了维多利亚女王渡轮的船票,乘船横跨波罗的海前往瑞典南部。沃尔特与他们同行。这段航程颇为艰难,大家都晕船了,只有列宁、拉狄克和季诺维也夫在甲板上愤怒地争论着政治问题,似乎根本没留意到海上的汹涌浪涛。

沃尔特深吸了一口气:“给他们钱。”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