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严

第一幕

重又亮起灯光。整个场面繁忙热闹。人们的举动更活跃,动作匆忙。音乐。店铺商贩打开窗板,显露布景的近景。集市广场出现了。平民合唱队喜气洋洋,由渔民带领,逐渐占满了集市广场。

合唱队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新鲜哪!新鲜哪!这不是一场灾难,而是夏季大丰收!(欢呼声)春天刚刚结束,夏季金黄的橙子就已经全速抛过天空,升到这个季节的顶峰,在西班牙的上方裂开,流下大量的蜜汁。与此同时,世界所有夏季的所有果实,有黏黏的葡萄、黄油色的甜瓜、满含鲜血的无花果、火焰似的杏子,都一齐滚到我们集市的货摊上。(欢呼声)鲜果呀!当初它们在炎热的蓝色牧场上面,吸收水分和糖分,开始变重了。而周围上千眼泉沐浴在阳光中,喷出清凉的泉水,逐渐汇成唯一的青春的水流,由树根和树干汲取,流进果实的心中,并且在里面缓缓地流动,宛如永不枯竭的蜜泉,使果实日益肥硕,日益沉重。果实终于成熟,从乡村飞速长跑,最后到达这里,进入人们的喉咙。

沉重,越来越沉重啊!果实太重了,结果沉到天空的水底,开始滚动,穿过丰美的牧草,到河流登船旅行,再沿着一条条道路前进,沿途受到百姓的欢闹和夏日军号(短促的号声)的迎送,从四面八方涌入城镇,证明大地多么温柔,养育众生的上天总是准时赴丰收的约会。(全场欢呼)是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就是夏季,只有祭献而没有灾难。以后冬季降临,硬面包留给明天!今天,从平静的海上运来了鱼,鲜鱼,有剑鱼、沙丁鱼,还有海螯虾,还有奶酪,迷迭香奶酪!羊奶起泡沫,就像洗衣粉一样;而大理石托盘盖着白纸,装满了带血的肉,加了苜蓿香草的肉,同时奉献鲜血、汁液和阳光供人咀嚼。干杯!干杯!用四季杯痛饮,痛饮到忘掉一切,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呜啦声,欢叫声,军号声,音乐。在集市的四角展现一些小场景。

乞丐甲 发发善心,汉子!发发善心,老奶奶!

乞丐乙 早发善心,比永远不发善心好!

乞丐丙 你们理解我们。

乞丐甲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言为定。

乞丐乙 不过,也许会发生点儿什么事情。

他偷了行人的怀表。

乞丐丙 千万要发善心。两种提防总要胜过一种。

在鱼市上。

渔民 一条剑鱼,跟康乃馨一样新鲜!海洋的鲜花!您还来说三道四!

老太婆 你这剑鱼,就是海狗!

渔民 海狗!老巫婆,在你来这儿之前,海狗从来就没有进过这铺子。

老太婆 哎呀,你娘的小子!瞧瞧我这白头发!

渔民 出去,老彗星!

所有的人都静止不动,手指按在嘴唇上。

在维克多丽雅的窗口。维克多丽雅在铁栏杆里面,狄埃戈则在外面。

狄埃戈 这么长时间啦!

维克多丽雅 胡说,咱们是上午十一点钟才分手的!

狄埃戈 是啊,可那会儿有你父亲在场!

维克多丽雅 我父亲答应了。起初咱们还一口咬定他要拒绝呢。

狄埃戈 我直接找他,面对面同他谈,还真做对了。

维克多丽雅 你做得对。在他考虑的工夫,我闭上了眼睛,就听见一种声响从心口儿升上来,如同远处奔腾的马,越来越近,越来越多,也越跑越快,直到弄得我浑身战抖了。接着,我爸爸说:“行啊。”于是,我睁开眼睛,看见了世界第一个早晨。在房间的角落里,我还看见了爱情的黑马,它们浑身还微微抖瑟,但从此以后便安静下来。它们正是在等待我们。

狄埃戈 我呢,当时既不聋,也不瞎。可是,我只听见我的血液轻微的潺潺声。我的快乐也突然变得耐心起来。光明的城市啊,亲人把你交给我终生相守,一直到大地呼唤我们的时刻。明天,我们一起动身,乘坐同一匹马。

维克多丽雅 对,讲咱们的语言,哪怕在别人听来是昏话。明天,你就亲吻我的嘴唇。我看着你的嘴唇,觉得脸蛋儿火辣辣的。你说,是南风吹的吗?

狄埃戈 是南风,也烧灼我的脸。能给我解凉的清泉在哪儿呢?

他靠近前,手臂伸进窗栏杆里,维克多丽雅则抓住他的肩膀。

维克多丽雅 噢!我这样爱你,都受不了啦!再靠近点儿。

狄埃戈 你多美呀!

维克多丽雅 你多强壮啊!

狄埃戈 你的脸跟杏仁一样白,是用什么洗出来的?

维克多丽雅 是用清水洗出来的,秀气是爱情给增添的。

狄埃戈 你的秀发同夜一样清爽!

维克多丽雅 只因为我每天夜晚都在窗口等你。

狄埃戈 是清水和夜给你身上留下柠檬的清香?

维克多丽雅 不,是你的爱情之风,一天之间使我鲜花盛开!

狄埃戈 鲜花会开败的!

维克多丽雅 还有果实等着你哪!

狄埃戈 冬季迟早要来临!

维克多丽雅 但是同你在一起。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唱的歌吗,一直是真的吧?

狄埃戈 等我死后一百年,

大地可能要问我,

是否终于把你忘,

“我还没忘”回答说!

维克多丽雅沉默不语。

狄埃戈 你怎么不说话?

维克多丽雅 幸福塞住了我的喉咙。

在占星术士的帐篷下。

占星术士 (对一名妇女)我的美人儿,你出生的时候,太阳穿过天秤星座,因此你属金星座,你的运星是金牛星座。谁都知道,金牛星座也受金星座的控制。你的性情敏感多情,脾气随和。你的命星不错,应当满意了,只是金牛星属的男人倾向于独身生活,容易忽略不用这种宝贵的品质。不过,我还看到金星属和土星属的人相结合,但是这种结合不利于婚姻和子女。这种结合也预示怪异的情趣,容易引起腹部疾病。不必迟疑,要寻求太阳,太阳会加强心理素质和道德观念,也能调节月经。小姑娘,你要在金牛属的人中间交朋友,不要忘记,你的星位定向明确,和顺而有利,能让你保持快乐。请付六法郎。

他收了钱。

女子 谢谢。你对我讲的这些全是有把握的,对吧?

占星术士 总有把握,小姑娘,总有把握!然而,要注意:今天早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根本没有发生的事情,可能打乱我的星象。我不能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负责!

女子离去。

占星术士 你们占星算一算命!过去、现在,由恒星保证的未来!我是说恒星!(旁白)如果彗星搅进来,这行当就没法儿做了。还是应该当行政长官。

一群茨冈人 (合唱)

一个朋友要帮你忙……

一棕发女郎橙子香……

长途旅行到马德里……

要接产业到美洲去……

一个茨冈人 金发朋友死了之后,你将收到一封棕色的书信。

远台的一座露天舞台上,鼓声大作。

几名演员 睁开你们美丽的眼睛,可爱的夫人,还有你们,各位爷,请侧耳细听!这里登场的演员,是西班牙王国最大牌的、最有名气的。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才勉强同意离开宫廷,来到这集市上,投诸位所好,为诸位演出不朽的佩德罗·德·拉里巴《精灵》中的神圣一幕。这出剧会令你惊奇,它附在精灵的翅膀上,一下子就飞到世界杰作的高度。这出剧构思十分奇妙,我们的国王爱看极了,一天之内吩咐为他演出两场,而且还要看下去,假如这个无与伦比的剧团不被我拉走的话。我对这个剧团说,到这个集市上来演出,是件急迫而有意义的事,以便教育加的斯城的观众,这是全西班牙最懂行的观众!

演出果然开始,但是演员的声音淹没在集市的喧闹中,根本听不见。

“新鲜的,新鲜的!”

“美人龙虾,半截女人身,半截鱼形!”

“油炸沙丁鱼!油炸沙丁鱼!”

“这里是越狱大王,能从所有监狱逃出来!”

“买我的西红柿吧,我的美人儿,个个像你的心一样光滑。”

“花边、婚礼服!”

“佩德罗拔牙,不是吹牛,一点儿不疼!”

纳达 (他从小酒馆醉醺醺地出来)全都碾碎。将西红柿和心都做成酱!把越狱大王投入监狱,敲碎佩德罗的牙齿!处死占星算命先生,他没有预见到这些!吃掉美人龙虾,而且除了酒,其余的统统取消!

一个衣着华丽的外来商人走进集市,被一大群姑娘围住。

外来商人 请买呀,请买彗星绸带!

众人 嘘!嘘!

他们上前,对着他耳朵解释他在胡言乱语。

外来商人 请买呀,请买天体绸带!

众人买绸带。

欢呼声。音乐。行政长官带着随从走进集市站定。

行政长官 你们的行政长官向你们致敬,非常高兴看到你们像往常一样聚在这里,各操生业,致力于加的斯的繁荣和安定。毫无疑问,什么也没有变,这样很好。我讨厌变化,喜爱自己的习惯!

一个平民汉子 不错,行政长官,的确什么也没有变,我们这些穷人就能向你肯定这一点。每个月都按时结束。葱头、橄榄和面包是我们每天的食物;至于炖小鸡,我们只晓得我们没口福,别人每星期天都能吃到。今天早晨,城里和城市上空骚乱起来。老实说,我们挺害怕,就怕有些事情变了,穷人突然被迫以巧克力为生了。然而,好长官哪,多亏你的关照,有人向我们宣布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们的耳朵听错了。真干脆,我们和你一起都大放宽心了。

行政长官 行政长官对此很满意。凡是新的,就没有好的。

治安法官 行政长官说得好,凡是新的就没有好的。我们这些治安法官,受明哲和岁月的委任,尤其愿意相信我们这善良的穷人,根本没有讽刺的意思。讽刺是一种破坏力,一位好的行政长官不喜欢讽刺,而看好有建设性的罪恶。

行政长官 眼下,什么也不要动,我是静止不动之王!

小酒馆的醉汉(他们簇拥着纳达)对,对,对!不,不,不!什么也不要动,行政好长官哪!可是,我们周围天旋地转,太让人遭罪啦!我们希望全都静止不动!让所有运动都停止!统统取消,只留酒和醉话。

合唱队 什么也没有改变!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从前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四季围着枢轴转。明智的星辰在奇妙的天空运行,那沉静的几何图形,严厉谴责乱了规矩的星体,因为这些疯狂的星体拖着火焰长发,烧了天空的牧场。还以其惊慌的呼啸骚扰了星际柔和的音乐,以其飞驰所挟持的风打乱了永恒的万有引力,使星斗嘎嘎作响,而且每到天宇的十字路口,都要制造星体悲惨的碰撞。实际上,一切都井然有序,世界维系着平衡!现在是一年的中午,高高屹立不动的季节!幸福哇,幸福!夏天到啦!其余的又有什么关系,幸福就是我们的自豪。

治安法官 如果说上天有了习惯,那就该感激我们的行政长官,因为他是习惯之王。他也不喜欢蓬乱的长发,他的整个辖区梳理得整整齐齐!

合唱队 明智!我们要明智下去,既然什么都永远不会变。风飘的长发、冒火的眼睛、发出刺耳啸声的嘴,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将为别人的幸福而自豪!

醉汉 (他们簇拥着纳达)取消运动。取消,取消!你们不要动,不要动!让时光流逝,这个统治时期将没有历史!静止不动的季节,既然是最炎热的,又给我们酒喝,也就是我们心灵的季节!

警报的洪亮主题已经低沉回荡了一段时期,这时突然升高,变得尖厉了,同时又夹杂着两声沉浊的巨响。在露天舞台上,一名演员走向观众,打着手势继续表演。只见他身子摇摇晃晃,一下子跌倒了,人群立刻围上去。一时间,谁也不再讲一句话,不再动一动:场面一片死寂。

静止不动的场面持续了几秒钟,接着又是一片忙乱。

狄埃戈分开围观者,待人群缓缓分开时,便显露出倒下去的那个人。

两名医生来到,检验那人的身体,继而起身离开,激烈地争论起来。

一个小伙子要一名医生做出解释,那医生连连打手势否认。小伙子受到众人的鼓励,追问并催促医生回答,还揪住摇晃他,在盘问的情急中,同他越贴越近,最后甚至同他嘴对嘴了。一阵呼吸的声响,小伙子做出姿势,仿佛同医生嘴对嘴接过一个词语。他转身离开,显得十分吃力,就好像这个词语太大。他的嘴吞吐困难,憋了好半天劲儿,才终于吐出来,他说道:

瘟疫。

所有的人都屈膝,人人重复这个词语,声音越来越响,速度越来越快;就在这工夫,众人开始逃窜,在舞台上围着登上讲台的行政长官绕大圈儿。绕圈儿跑速度加快,越来越急躁,几至惊慌失措,直到响起老神甫的声音,众人才扎堆停止不动了。

本堂神甫 到教堂去,到教堂去!现在惩罚降临了。老灾祸又降临这座城市!上天总是派这种灾祸来惩罚堕落的城市,让它们死于自己所犯下的致命的罪恶。你们的呼喊将窒息在你们说谎的口中,一种灼痛的标记将打在你们的心上。现在,祈求主持正义的上帝忘却并宽恕吧。进教堂去吧!进教堂去吧!

有些人匆忙进入教堂,其他人在丧钟声中机械地左冲右突。在远台,占星术士仿佛在向行政长官汇报,说话的口气十分自然。

占星术士 星象图上刚刚显现,相克的星体主凶之合。这就预示干旱、饥荒以及瘟疫流行……

这时,一群女人唧唧喳喳的议论盖过了一切声音。

“嗓子眼儿里有一条大虫子,吸他的血,发出虹吸的巨大声响!”

“那是个蜘蛛,一个黑色的大蜘蛛!”

“是绿色的,是个绿色的蜘蛛!”

“不对,那是只藻类蜥蜴!”

“你什么也没有看见!那是条章鱼,有婴儿那么大。”

“狄埃戈,狄埃戈在哪儿?”

“要死很多很多人,剩下不多活人给死者埋葬啦!”

“哎呀!若是能离开有多好!”

“离开!离开!”

维克多丽雅 狄埃戈,狄埃戈在哪儿?

在这一场面全过程中,天空充满各种征象,警报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加剧了普遍的恐怖。一个满脸呈现宗教幻象的汉子,从一所房子出来,连声嚷道:“再过四十天,就到世界末日!”于是,绕圈儿的人重又惊慌失措,人人重复说:“再过四十天,就到世界末日!”警察上前逮捕那汉子。不料,从另一侧又出来一个巫婆,兜售灵丹妙药。

巫婆 蜜里萨、薄荷、洋苏红、迷迭香、千里香、番红花、柠檬皮、杏仁酱……注意,注意,非常灵验,药到病除!

这时,刮起一阵冷风,太阳开始西沉,众人抬起脑袋。

巫婆 起风啦!起风啦!灾难就怕风。等着瞧吧,一切都会好的!

与此同时,风又止了,嗡鸣声再次升高而变得尖厉,只听相继两声沉浊的巨响,人群中有两个人倒下。众人纷纷跪下,随即又倒退着避开二人的躯体。唯独巫婆留在原地,她脚下那两个男人的腹股沟和喉头有明显的印迹。两个病人痉挛了两三下便死去了。这时,夜色缓缓降落到人群头上。他们一直向外撤,将尸体丢在舞台中央。

夜色弥漫。

教堂里有灯火。聚光灯照亮王宫。法官家里点着烛火。轮番换场景。

在王宫

首席治安法官 阁下,流行病蔓延极快,所有救护手段都不够用了。居民区受到感染的情况,比估计的还要严重,因此,我倾向于考虑必须掩饰这种局面,无论如何不能对老百姓讲出真相。此外,眼下重病区主要是居住拥挤的城郊贫民街区。我们虽然遭难,至少这一点还算万幸。

表示赞同的议论声。

在教堂

本堂神甫 靠近前,人人都当众忏悔自己所做的坏事。被神诅咒的人,都打开你们的心灵!你们相互讲述自己做过的和想过的罪恶,如其不然,罪孽的毒素就能把你们窒息,把你们带入地狱,这就跟被瘟疫吞噬一样确凿无疑……我本人也要自责,我经常做不到慈悲为怀。

在以下对话过程中,三对忏悔在模拟进行。

在王宫

行政长官 什么事儿都会解决的。麻烦的是,我本来要去打猎。这种时候总赶巧要办急事要务。怎么办呢?

首席治安法官 绝不能误了打猎,哪怕只是为了做个表率。让全城的人都了解,在逆境当中,您的神态能显得平静闲适。

在教堂

众人 饶恕我们吧,上帝!饶恕我们做过和想做而根本没做的事情吧!

在法官家中

法官由家里人围着,正念《圣经》中的《诗篇》。

法官 主是我的避难所和城堡,

正是主保佑我避开了

诱惑的陷阱和致命的瘟疫!

妻子 卡萨多,我们就不能出去吗?

法官 你这一辈子出去的次数太多了,老婆,也没见这给我们带来什么幸福。

妻子 维克多丽雅没有回家,我真怕她出事儿。

法官 你从来就不怕自己出事儿,你已经丢人现眼了。待着吧,外面瘟疫流行,这里是安宁的家。我什么都估计到了,而且壁垒森严,能抗过瘟疫流行时期,我们只要等待瘟疫结束就行了。有上帝保佑,我们一点儿罪也不会遭。

妻子 你说得对,卡萨多。可是,不光是我们几个人,还有别人在受罪。维克多丽雅也许有危险。

法官 别管别人,考虑自己的家吧。比方说,考虑你儿子。凡是能弄到的食品全弄来,要多少钱都照付不误。要知道,老婆,囤积居奇,囤积居奇!到囤积居奇的时候啦!(他念道)主是我的避难所和城堡……

在教堂

众人接着演出。

合唱队 你什么也不要畏惧,

既不怕夜晚的恐怖,

也不怕白天的飞镞,

既不怕黑暗中行进的瘟疫,

也不怕正晌午匍行的病疾。

一个声音 噢!伟大而可怕的上帝!

灯光照亮集市广场。民众随着一首歌谣的节奏走动。

合唱队 你在沙漠中留下印迹,

你在大海上写下文字,

仅余下来的只有痛苦。

维克多丽雅上。聚光灯照在广场上。

维克多丽雅 狄埃戈,狄埃戈在哪儿呢?

一位女子 他在病人身边,他在照料求助他的人。

维克多丽雅跑到舞台的另一端,撞见戴着瘟疫医生面具的狄埃戈。她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狄埃戈 (轻声地)我就让你这么害怕吗,维克多丽雅?

维克多丽雅 (叫了一声)噢!狄埃戈,终于找到你了,摘下这张面具,紧紧搂住我。贴在你胸口,贴在你胸口,我就会逃脱这场灾难!

狄埃戈伫立不动。

维克多丽雅 咱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狄埃戈?我一想到你也可能染上病,就惊恐万状,跑遍了全城,找了你几小时,却看见你戴着这张痛苦和疾病的面具。摘下来,求求你了!摘下来,紧紧地搂住我!

狄埃戈摘下面具。

我一看见你的双手,就唇干舌燥了,吻吻我吧。

狄埃戈伫立不动。

维克多丽雅 (压低声音)吻吻我吧,我渴死了。你忘了吗,昨天我们彼此才说定了的。我等了一个通宵,盼到你应当用全力拥抱我的这一天。快点儿,快呀!……

狄埃戈 我可怜,维克多丽雅!

维克多丽雅 我也一样,但是我可怜咱们俩。因此我寻找你,满大街呼唤,一直跑向你。我伸出的手臂,要同你的手臂抱在一起!

她朝狄埃戈走去。

狄埃戈 躲开,不要碰我!

维克多丽雅 为什么?

狄埃戈 我都认不出自己了。一个汉子,从来没有让我怕过,可是这件事却超出我的力量,荣誉对我毫无助益了,我感到要自暴自弃。

维克多丽雅朝他走来。

不要碰我。也许我已经感染上了,别再传染给你。稍等一等,让我喘口气儿,我因为惊愕都上不来气儿了。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抱住那些男人,在床上把他们翻过来。我的两手抖得厉害,而怜悯也蒙住我的眼睛。(传来喊叫和呻吟声)你听见了,他们叫我呢,我得去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咱们。这情况会结束的,毫无疑问!

维克多丽雅 不要离开我。

狄埃戈 这情况会结束的。我这么年轻,又这么爱你,想到死我真恐惧。

维克多丽雅 (她扑向狄埃戈)还有我呀,我是大活人!

狄埃戈 (他连连后退)多丢人哪!维克多丽雅,多丢人哪!

维克多丽雅 丢人?为什么丢人?!

狄埃戈 我总觉得害怕。

传来呻吟声。狄埃戈朝那些人跑去。

众人随着歌谣的节奏走动。

合唱队 谁对谁错怎判断?

想一想

世间无不是虚幻。

一件真事唯死亡。

聚光灯对准教堂和行政长官府。

教堂里唱圣诗和祈祷。首席治安法官站在行政长官府门口对民众讲话。

首席治安法官 行政长官命令:从今天起,禁止各种聚会和各种娱乐活动,以表示对民众不幸的赎罪,并避免传染的危险。因此……

一个女子 (她开始在人群里吼叫起来)看哪!看哪!有人藏起一个死人。不能放在那儿,整个儿要腐烂的!人真不知羞耻!应当抬走埋葬了。

人群一阵混乱。两个男子将那女人拖走。

首席治安法官 因此,行政长官有把握告慰全城居民,不必担心意外降临我城的灾难的进程。全体医生一致认为,只要一刮来海风,瘟疫就会退走。上帝保佑……

两声沉浊的巨响打断他的话,紧接着又是两声巨响;与此同时,丧钟狂敲不止,教堂里祈祷声一浪高过一浪。继而,全场令人惶悚的一片寂静。一男一女上,是两个外地人,他们吸引来众人的目光。那男子身体肥胖,穿一套制服,佩戴一枚勋章。那女子也身穿制服,但是白领白袖口,她手上拿着一本拍纸簿。他们一直走到行政长官府门前,向行政长官施礼。

行政长官 找我有什么贵干,陌生人?

外来男人 (语气十分礼貌)要您的位置。

众人 什么?他说什么?

行政长官 您选择的时机不好,这种放肆的态度能让您付出巨大的代价。不过,无疑我们没有听明白。您是什么人?

外来男人 我让您猜上一千次!

首席治安法官 陌生人,我不知道您是谁,但是我知道您的下场。

外来男人 (十分平静地)您的话给我极大的震动。您说呢,亲爱的朋友,要不要告诉他们我是谁?

女秘书 一般来说,我们可是很讲方式的。

外来男人 然而,这些先生急不可待了。

女秘书 他们必定有自己的理由。归根结底,我们是来拜访的客人,来到此地,还应当入乡随俗吧。

外来男人 您的话我理解。可是,这样一来,岂不要给这些健全的头脑添点儿乱吗?

女秘书 添点儿乱总比失礼强。

外来男人 您真会说服人。不过,我还有点儿顾虑……

女秘书 二者必居其一……

外来男人 您说说看……

女秘书 要么您讲了,要么您不讲。如果讲了,别人就会知道;如果不讲,别人就不会了解到。

外来男人 这让我豁然开朗。

行政长官 够了,就此打住。在采取必要的措施之前,我最后一次敦促您,说说您是谁,要干什么。

外来男人 (语气始终自然地)我是瘟神。您呢?

行政长官 瘟神?

外来男人 对,我需要您的位置。请相信,我很遗憾,可是,我有许多事务要办。比方说,我给您两个钟头怎么样?您向我移交权力,两个钟头够吗?

行政长官 这回,您就做得太过分了。这种诈骗行为要受到惩罚。卫兵!

外来男人 等一等!我不愿意强迫任何人。我办事的原则,就是守规矩。我明白,我的行为不免出人意料,说到底,您不认识我。不过,我确实希望您不要让我经受考验,就把职位让给我。您就不能凭口头相信我吗?

行政长官 我没有时间同您讲废话,这场玩笑已经开得够久了。逮捕这个人!

外来男人 看来只好如此。不过,这一套也真够烦人的。亲爱的朋友,您来注销好吗?

他抬手指了指一名卫士,女秘书便动作明显地在拍纸簿上划掉什么。只听一声闷响,那名卫士倒下了。女秘书上前察看。

女秘书 完全符合程序,阁下,三种表象都显出来了。(对别人,口气亲热地)有一种表象,您就可疑了;有了两种,您就感染上了;有了三种,就肯定注销了。再简单不过了。

外来男人 唔!是我的疏忽,没有向您介绍我的秘书。再说,您也认识她。不过,平时遇见那么多人……

女秘书 他们都情有可原!而且,久而久之,他们最后总该认识我了。

外来男人 您瞧,多好的天性!总是高高兴兴,知足常乐,人也特别整洁利落……

女秘书 我没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工作非常容易,周围又尽是鲜花和笑脸。

外来男人 这项原则好极了。不过,还是回到我们的正题上来!(对行政长官)我向您证明了一下我是认真的,这样够不够呢?您一句话也不讲?嗯,不用说,我是吓着您了。其实,我完全是迫不得已的,请相信好了。我本来喜欢友好地解决问题,在彼此信赖的基础上,您和我用话保证就行了,在一定意义上,签订一项对双方都体面的协议。话又说回来,要想做漂亮点儿,还不算太晚。两小时的工夫,您看够用吗?

行政长官摇头否定。

外来男人 (他转身对女秘书)真叫人不痛快!

女秘书 (摇头)一个顽固的家伙!真不识时务!

外来男人 (对行政长官)然而,我还是坚持征得您的同意。没有您的允许,我不愿意采取任何行动,强迫别人是违反我的原则的。我这位合作者将注销必要的数目,直到您主动同意我建议的小小的改革。亲爱的朋友,您准备好了吗?

女秘书 我这铅笔钝了。只是削铅笔的工夫,在这最美好的世界上,一切会马上变得更好。

外来男人 (他叹了口气)没有您这样的乐观精神,这行业对我就太艰难了。

女秘书 (边削铅笔边说)一个完美的秘书就是确信,什么事情都总能办好,什么错误的账目最终都能弥补,什么未赴的约会都能够挽回。任何不幸的遭遇都有其好的方面,战争本身也自有功劳,就没有什么不能成为好生意的,就连墓地这种永久性的租让,每十年也要废除一次。

外来男人 您讲的是金玉良言……您的铅笔削尖了吗?

女秘书 削尖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外来男人 动手吧!

他指向走上前来的纳达,可是纳达醉醺醺的,哈哈大笑起来。

女秘书 我能提醒您一句吗?这一个属于什么也不信的一类人,这类人对我们还很有用处。

外来男人 非常正确。那就挑一名治安法官吧。

众法官惊恐万状。

行政长官 住手!

女秘书 好兆头,阁下!

外来男人 (殷勤地)我能帮您什么忙吗,长官?

行政长官 如果我把职位让给您,那么我、我的家人和治安法官们,我们都能保住命吗?

外来男人 那当然了。喏,这是惯例!

行政长官同治安法官商议,然后转身面向民众。

行政长官 加的斯的百姓们,我确信,你们明白现在一切都变了吗?从你们的自身利益着想,也许我也应该将这座城市,让给刚刚在这里出现的新的强大力量。我和这种势力达成的协议,无疑能避免最坏的情况;你们可以确信,在你们房舍的墙外所保留的一个政府,有朝一日你们可能用得着。还需要我向你们明说吗?我这样,决不是考虑我自己的安全,而是……

外来男人 请原谅我打断您的话。您当众说明一下您完全同意这种有益的安排,这当然是一个自由签订的协议。看到您这样做,我会十分高兴的。

行政长官朝他们二人瞥了一眼,只见女秘书嘴叼着铅笔。

行政长官 当然了,我是在自由的情况下,签订这个新协议的。

他说话结结巴巴,倒退几步,转身逃掉。众人也开始撤离。

外来男人 (对首席治安法官)请留步,别这么快就走哇!我需要一个得到民众信任的人,通过他晓谕我的旨意。(首席治安法官有点儿迟疑)不用说,您会接受的……(对女秘书)亲爱的朋友……

首席治安法官 当然了,不胜荣幸。

外来男人 好极了。在这种情况下,亲爱的朋友,您把我们的决定告诉治安法官,他必须向这些善良的人传达,以便让他们开始按规则生活。

女秘书 由首席治安法官及其参谋构思并发表的法令……

首席治安法官 可是,我还什么也没有构思……

女秘书 这就不让您费神了。我想您应当感到高兴,我们的办事人员精心拟定了请您签署的文件。

首席治安法官 当然了,可是……

女秘书 这一法令,替代完全遵照我们热爱的君主的意愿所颁布的法令,以便管理和慈善地帮助感染上疾病的公民,以便明确各种条例,让所有人员,诸如监察员、看守员、执行者和掘墓工,都必须宣誓不折不扣地执行下达给他们的命令。

首席治安法官 请问,这是什么语言哪?

女秘书 就是为了让他们稍微习惯一点儿晦涩。他们越是不理解,执行得就会越好。这一点交代完了,您就要派人到全城向每个人宣布这些法令,好让大家吃透精神,那些头脑最迟钝的人也不例外。这些是我们的使者,他们可爱的面孔有助于公民牢牢记住他们的话。

使者上台亮相。

民众 行政长官走了,行政长官走啦!

纳达 那是他的权利,百姓们,那是他的权利。国家,就是他,应当保护国家。

民众 国家,原先是他,现在,他什么也不是了。既然他走掉了,那么瘟神就是国家。

纳达 这对你们又有什么关系?瘟神还是行政长官,反正是国家。

民众乱走乱窜,仿佛寻找出口。一名使者出列。

使者甲 所有感染上病症的人家,都必须标志出来:房门正中画个半径一尺的黑星,并配以这样的题铭:“我们都是兄弟。”黑星必须保留到重新打开门户为止,否则要依法严惩。

使者甲退回去。

一个声音 什么法?

另一个声音 当然是新法。

合唱队 我们的主人曾经说过会保护我们,现在都丢下我们不管了。城市的四周升起可怕的雾气,越来越浓,逐渐驱散了鲜果和玫瑰的香味,污黯了好季节的光彩,扼杀了夏天的快乐。啊!加的斯,海滨城市啊!沙漠之风,昨天还吹越海峡,因为经过了非洲的花园而香气浓郁,使得我们的姑娘都伤起春来。唯独这种风能净化这座城市,不料刮了一阵却停了。我们的主人说过,永远也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却让另一个人说对了,有点儿什么事情发生。我们终于陷进去了,必须逃走,赶紧逃走,别等着门全关上,把我们和灾难囚在一起。

使者乙 从今往后,日常必需的所有食品,都要交由集体支配,也就是说,合法地属于新社会的每个人,每个人都能按等量分得微不足道的一小份儿。

第一扇门关闭。

使者丙 到了晚上九点钟,必须熄灭所有灯火,任何人都不能待在公共场所或者在街上游荡,除非持有合法的通行证,但是这种通行证只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并始终以专断的方式发给。凡有违反这些规定者,将依法严惩。

众人的声音 (声音渐强)门全要关闭了。

门都关上了。

不对,还没有全关上。

合唱队 啊!我们要跑向还敞着的门。我们是大海的儿子。我们必须赶到那里,赶到那里,到那没有围墙、没有门的地方,到那原始的海滩上,那里的沙子像嘴唇一样清爽,而眼睛看累了也望不到边。我们要迎着风跑去。去大海!一定要去大海,自由的大海,海水能洗浴,海风能让人解脱!

众人的声音 去大海!去大海!

人们加速撤离。

使者丁 严格禁止救护感染上病症的人,只能向当局揭发,由当局负责护理。尤其提倡家庭内部相互检举,检举亲人者有赏,可得双份儿食品,即多得一个公民的标准份额。

第二扇门关闭。

合唱队 去大海!去大海!大海能拯救我们。疾病和战争,又怎么能奈何大海!大海见识过并吞没了多少政府!大海只奉献火红的早晨和碧绿的黄昏,从黄昏到清晨,在繁星灿烂的一夜夜,哗哗的海浪声永无休止!

孤寂哟,僻静,盐的洗礼!独自一人来到海边,在风中面对阳光,终于摆脱了这些像坟墓一样锁闭的城市,摆脱了这些吓得呆若木鸡的面孔。快呀!快呀!谁能把我从人及其惶怖中拯救出来?在一年的顶峰,我原本快乐地生活,沉湎在累累硕果中间,大自然平等对待,夏天善气迎人。那时,我也爱这世界,这世上有西班牙和我。可是现在,我再也听不见浪涛声了。这里尽是喧嚣、惊叫、谩骂和卑劣的行径。我的兄弟们也都大汗淋漓,惶惶不可终日,一个个变得迟钝,变得过分沉重,从此以后很难搬得动了。谁能还给哟,那忘却的大海、那平静的水面、那水路和覆盖隐没的航迹。去大海!去大海,趁着门还没有关闭!

一个声音 快点儿!不要碰这个人,他快要死啦!

一个声音 他有征象啦!

一个声音 闪开!闪开!

他们打那个人。第三扇门关闭。

一个声音 噢!伟大而可怕的上帝呀!

一个声音 快点儿!带上必要的物品,床垫和鸟笼子!别忘了狗的项圈!那罐薄荷也挺鲜的,我们一路嚼着,能一直坚持到大海!

一个声音 抓小偷!抓小偷!他偷走我结婚的绣花台布!

人们追赶,抓着并揍小偷。第四扇门关闭。

一个声音 这个藏起来好吗?把我们的食物藏起来!

一个声音 我路上一点儿吃的也没有,给我一块面包吧,兄弟!我这把镶嵌螺钿的吉他给你。

一个声音 这面包是给我孩子的,不是给自称我兄弟的人吃的。在亲情上有程度差别。

一个声音 一块面包,我的钱全掏出来,只要一块面包!

第五扇门关闭。

合唱队 快呀!只剩下一扇门开着啦!灾难比我们的行动快。它恨大海,不愿意我们回到海边。夜晚很平静,桅杆上方划过流星。瘟神到这儿来干什么?它要控制我们,要以它的方式爱我们。它不是按照我们的意愿,而是按照它的理解来给我们幸福,也就是强迫的欢乐、冰冷的生活、永恒的幸福。一切都固定不动,我们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嘴唇能感受风的清凉。

一个声音 神甫,不要离开我,我是你照顾的穷人哪!

神甫逃走。

穷人 他逃了,他逃走啦!把我留在你身边吧!你的角色就是照顾我!我要是失去你,那我什么都失掉啦!

神甫挣脱跑掉。穷人号叫着跌倒。

穷人 西班牙的基督徒哇,你们被抛弃啦!

使者戊 (他说话一板一眼,十分清晰)时间已到,该总结了。

瘟神及其女秘书对着首席治安法官微笑,并且相互点头道贺。

使者戊 甚至说话也可能传递病毒。为了防止通过空气传染,命令每个居民口中必须终日含着一个浸醋的布团,这样既预防疾病,同时也导致谨慎和缄默。

从这时起,每人口中都塞了一块手帕,在人声减少的同时,乐队的音量也降低了。合唱队起初有许多声音,最后只剩下一个声音,终于变成哑剧。人物的嘴鼓胀而闭拢,在一片寂静中表演。

最后一扇门啪的一声关闭。

合唱队 不幸啊!不幸啊!只剩下我们了,瘟神和我们!最后一扇门也关闭啦!我们再也听不见什么声响了。从此,大海离我们特别遥远。现在,我们陷入痛苦之中。要在这狭窄的城中转圈子。城里既无树木,又无河流,光溜溜的高大城门紧闭,城上站满了号叫的民众。总而言之,加的斯成了黑红两色的竞技场,在这里要进行你死我活的搏斗。弟兄们,这种苦难远远大于我们的过错,不应该把我们关进这座监狱!我们的心虽然不够纯洁,但是我们喜爱这个世界及其夏季:这一点本来可以拯救我们!风却出了故障,天上空荡荡的!我们将要沉默很久。不过,趁着恐惧封住我们的嘴之前,最后一次我们还要在这荒漠里呼喊。

呻吟声和寂静。

乐队也只剩下钟声。彗星的嗡鸣轻轻地响起。行政长官府重又出现瘟神及其女秘书。女秘书向前走,每走一步注销一个名字,她的每个动作都伴随沉浊的声响。纳达嘿嘿冷笑。第一辆运送尸体的大车经过,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

瘟神登上布景的最高处,打了个手势。动作和声响顿时全部停止。

瘟神讲话。

瘟神 我,现在我统治,这是个事实,因而也是一种权利。然而,这一权利是不容讨论的,你们必须适应。

此外,你们也不要误解,我统治,就有我自己的方式,说得更准确点儿:我在发挥效能。你们这些西班牙人,总有点儿爱幻想,情愿把我看做一个邪恶的国王,或者一个摆阔气的卑鄙家伙。你们需要打动人心的东西,这是尽人皆知的!然而,我不行!我呢,没有权杖,是一副下级军官的模样。这就是我作践你们的方法,因为,你们遭受作践大有裨益,什么都能够学会。你们的国王长着黑指爪,穿着笔挺的制服。他不登上宝座,只是坐在位置上。他的宫殿是一座兵营,他的狩猎小屋便是一个法庭。宣布戒严了。

因此,你们要记住这一点:我一到来,打动人心的东西就离去。这里禁止打动人心的东西,包括另外几种无用的感情,诸如为幸福的可笑的忧虑、恋人的呆痴的面孔、出自私心对景物的欣赏以及有罪过的嘲讽。我带来组织,要取代这一切。开头你们会觉得有点儿别扭,但是你们最终会明白,一个好的组织胜过一种坏的情绪。为了说明这种美妙的思想,我首先要把男女分开:这一条具有法律的效力。(警察执行)你们那种床上的猴戏到此为止,现在要保持严肃的态度!

想必你们已经明白了。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会按部就班地死亡。迄今为止,你们运用西班牙的死亡方式,即带点儿偶发性,可以说是大约莫。你们一命呜呼,是天气炎热之后又骤冷,因为比利牛斯山脉呈蓝色,因为春天瓜达尔基维尔河对一个孤独者具有吸引力,或者因为有些粗鲁的傻瓜为了名或为了利杀了人,殊不知为了逻辑的乐趣杀人要高雅多少倍。不错,你们的死法太糟糕。这儿死一个,那儿死一个,这个人在床上咽气,那个人在竞技场里毙命:这是无法无天。幸好,这种混乱要整治一下。规定所有的人都是一种死法,而且严格按照名单的顺序。你们都将做成卡片,再也不会随意死去了。从今往后,命运变得明智起来,按部就班地办事了。你们都将纳入统计中,这样,你们就终于有点儿用处了。对了,这一点我忘记告诉你们了,你们都得死,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你们在死后甚至咽气之前就要火化:这样更清洁,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西班牙摆在首位!

排好队按顺序死,这是最主要的!以此为代价,你们会得到我的优待。不过,你们要当心丧失理智的念头、心灵的狂怒,当心你们所说的能导致大暴乱的小激动。我取消了这类的通融,代之以逻辑。我憎恶差异和不理智,从今天起,你们都要理智,也就是说,都要有标志。腹股沟有了征象,你们腋下就要公开戴上淋巴结炎的星状标志,表明你们已经感染上病毒了。其他那些确信自己安然无恙的人,星期天在竞技场排队的时候,就会躲避你们这些可疑的人。不过,你们也不要气恼:他们也跑不了。一个个都列在名单上,哪一个我也不会遗忘。人人都可疑,这就是好的开端。

话又说回来,这一切并不妨碍温情。我喜爱鸟儿、初开的紫罗兰、姑娘的清新嘴唇。相隔很久有那么一次,能让人耳目一新,的的确确,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我的心……不过,我感到自己动了感情,就不愿意再往远走了。总而言之,我给你们带来了沉默、秩序和绝对的公正。我为你们所做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不希图你们感谢,但是要求你们积极合作。我开始履行职责了。

——幕落——

第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