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严

序幕

开场音乐,嘹亮的主题曲令人想到警报。

幕启。舞台一片黑暗。

开场曲结束,但是警报的主题余音不绝,仿佛在远处回环缭绕。

突然,一颗彗星在远台出现,从庭院方向缓慢地朝花园方向移动。

彗星照见西班牙一座要塞的城墙、许多人物的身影,看似中国的皮影。那些人物伫立不动,皆背对着观众,仰头望着彗星。人物对话几乎难以理解,仿佛咕咕哝哝的絮语。

“世界末日啊!”

“不对,老兄!”

“如果世界毁灭……”

“不对,老兄。世界可以,但是西班牙毁灭不了!”

“就连西班牙也可能毁灭。”

“跪下!”

“这是降灾的彗星!”

“不会降到西班牙头上,老兄,不会降到西班牙头上。”

两三个人物转过头来。一两个人物小心翼翼地移动一下,继而,全又重新静止不动了。嗡嗡的声响越来越强,变得刺耳,发展成为清晰可辨、话语带有威胁性的音响效果。与此同时,彗星无限扩大。突然,女人的一声惊叫,当即打断音乐,也使彗星恢复原状。那女人气喘吁吁地逃走。广场顿时乱了。对话更像窃窃私语,尽管还令人费解,但是听来更真切了。

“这是战争的征兆!”

“当然啦!”

“什么征兆也不是。”

“这要看情况了。”

“算了。要刮热风。”

“加的斯城的热风。”

“够了。”

“热风来势汹汹。”

“特别是震耳欲聋。”

“厄运降临这座城头!”

“哎哟!加的斯!你要遭殃啦!”

“肃静!肃静!”

他们重又凝望彗星,与此同时,响起一名治安警官的声音,这回听来很清晰。

治安警察 全回家去!你们该看到的也看到了,就该满足了。不过是大惊小怪,大轰大嗡一通,结果是捕风捉影。到头来,加的斯仍然是加的斯。

一个声音 这总归是个征兆。不会无缘无故就出现征兆。

一个声音 噢!伟大而可怕的上帝呀!

一个声音 不久就要爆发战争,这就是征兆!

一个声音 在我们这个时代,没人再相信征兆了,败类!幸而人都变得特别聪明了。

一个声音 是啊,聪明了,也就昏头了,蠢得像头猪,人就成了这样子。猪嘛,那要杀了吃肉的!

警官 你们都回家去!战争是我们的事儿,不是你们的事儿。

纳达 (他是个残疾人)哎哟!你这话可是真的?根本不是,军官都是在自己的床上咽气的,而打打杀杀,要由我们去干!

一个声音 纳达,是纳达呀,是白痴啊!

一个声音 纳达,你应该知道,这到底预示什么?

纳达 要让我说,你们又该不愿意听了。你们笑了吧?去问那个大学生吧,他很快就要当上博士了。我呢,我还是对我的酒瓶说话吧。

他将酒瓶举到嘴边。

一个声音 狄埃戈,他那话是什么意思啊?

狄埃戈 同您有什么关系?您保持意志坚定,也就够了。

一个声音 问问那位治安警察吧。

警官 治安警察认为你们扰乱社会秩序。

纳达 治安警察真走运,想法都很简单。

狄埃戈 瞧哇,又开始了……

一个声音 噢!伟大而可怕的上帝。

嗡鸣之声又响起来。彗星第二次划过。

“好啦!”

“够啦!”

“加的斯城啊!”

“彗星发出呼啸声!”

“是场厄运……”

“降到城头……”

“肃静!肃静!”

五点的钟声敲响。彗星消逝了。天亮了。

纳达 (他蹲在一个石桩上,嘿嘿冷笑)就是这样!鄙人——纳达,由于渊博的学识而成为这座城市的智慧,由于鄙视一切事物和讨厌虚名而成为醉鬼,也因为保持蔑视的自由而受人嘲笑。在这次烟火之后,我一定要无偿地给你们一个警告。我要告诉你们,我们陷进去了,而且要越陷越深。

要注意,我们已经陷进去了。然而,只有一个醉鬼才能明白这一点。我们究竟到了哪种地步呢?理智的人哪,这要由你们自己去推测。至于我呢,我的见解是始终一贯的,在我的原则上,我坚定不移:生命与死亡等值。人是树木,只用来做烧火的劈柴。请相信我,你们要有麻烦了。这颗彗星是个不祥的征兆,它来警示你们!

你们觉得这难以置信吗?我就料到了。既然你们一日三餐,干八个钟头的活儿,各自供养着两个女人,你们就想象一切都正常进行。不对,你们并不正常,而是编入队列。你们排得整整齐齐,面无血色,完全准备好了接受灾难。好了,老实厚道的人,警告完了,我也就问心无愧了。其余的事儿你们不必担心,上天自然会照顾你们。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上天可不是好惹的!

卡萨多法官 不要亵渎上天,纳达。你这种放肆态度由来已久,对上天是有罪的。

纳达 我提到上天了吗,法官?上天无论做什么我都赞同。我有自己的判断方式。我看书悟出个道理:最好当上天的同谋,而不要成为它的牺牲品。况且,我也有一种感觉,这与上天并不相干。人只要参与一下打碎玻璃和打烂脑袋,你们就会发现,精通音乐的善良的上帝,不过是合唱队的一个儿童。

卡萨多法官 正是你这样信口开河,给我们引来了上天的警告。因为,这确实是一个警报,不过仅仅警示所有心肠坏了的人。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可怕的后果,你们大家要畏惧,要祈求上帝宽恕你们的罪孽。跪下吧!喂,全跪下!

除了纳达,所有的人都跪下。

卡萨多法官 要恐惧,纳达,要恐惧和跪下。

纳达 我这膝盖僵硬,跪不下去呀。至于说恐惧嘛,我全都预见到了,连最糟的情况,即你的道德说教也都预见到了。

卡萨多法官 你这疯子,难道什么也不相信?

纳达 人世上,除了酒,什么也不相信。天上也什么都不相信。

卡萨多法官 宽恕他吧,我的上帝,他不知道自己胡说了些什么。饶过您的孩子的这座城市吧。

纳达 Ite missa est。狄埃戈,给我一瓶彗星牌的酒。你再跟我说说,你的爱情到了什么程度。

狄埃戈 我要娶法官的女儿了,纳达。我希望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冒犯她的父亲,否则,那也就是冒犯我。

军号声。卫士簇拥着一名传令官上。

传令官 行政长官命令:人人都必须离开,各干各的事儿去。好的政府就是不出任何事情的政府。这正是行政长官的意愿:在他的管辖区不出任何事情,他好保持他从前那样一贯的善良。这样,就必须明确告诉加的斯的居民,在这令人惊慌和混乱的日子,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因此,从今天六点钟起,每人都应当认为这是谣传:城市上空根本没有出现彗星。任何违反本决定的言论,任何居民不是当做过去或未来的天体现象而妄谈彗星,那就要依法严惩!

军号声。传令官退下。

纳达 喂!狄埃戈,你说怎么样?这真是绝妙的办法!

狄埃戈 这是一件蠢事!说谎总是一件蠢事。

纳达 不对,这是一种政治。我完全赞同,因为这种政治旨在抹杀一切。哈!我们拥有的好长官哪!如果他的财政预算出现赤字了,如果他妻子和人通奸了,他就取消赤字,否认通奸。当了王八,老婆还是忠贞的;全身瘫痪了,也能够行走;双目失明了,还能睁眼观瞧:这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刻!

狄埃戈 老家伙,不要预告不幸!真相大白的时刻,就是处死的时刻!

纳达 一点儿不差。处死这个世界!啊,整个世界若能面对着我该有多好,就像一头公牛面对着我,四肢战抖,它那小眼睛射出仇恨的光芒,粉红色鼻唇流出的涎沫弄脏了一块花边饰巾!哎呀!难得的一分钟。这只老手绝不会迟疑,一下子就砍断脊髓索,而这头笨重的畜生立时毙命,倒在那里,经历亿万年,直到时间的终结!

狄埃戈 你蔑视的事物太多了,纳达。你的蔑视省着点儿用,你自己也有需要的时候。

纳达 我什么也不需要,我的蔑视能一直用到死。大地上的任何东西,无论国王、彗星还是道德,永远也不会超越我!

狄埃戈 冷静点儿!不要升那么高,人家会不大喜欢你了。

纳达 我在一切事物之上,也就不再渴望什么了。

狄埃戈 任何人也不会在荣誉之上。

纳达 荣誉是什么东西,小子?

狄埃戈 是让我挺直而立的东西。

纳达 荣誉是过去或未来的一种天体现象。取消!

狄埃戈 好吧,纳达。不过,我得走了,那姑娘还等着我呢。因此,我不相信你预告的灾难,我应当为自己的幸福操劳。这要经过长时间的努力,需要城市和乡村的太平。

纳达 我已经对你说过,我们已经陷进去了,不要抱任何希望了。喜剧即将开场,恐怕我连跑到集市去,为处死世界干杯的工夫都没有了。

灯光全部熄灭。

——序幕结束——

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