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多克夫人

第二十五章

“对我来说这是件绝妙的事,对吧?”

“你从未涉足政坛,也从来没有做过演讲。”她认为他肯定会洋相百出,为了两个人都好,她决定阻止他参选。她心里在想:他太愚蠢了。

他细述整个经过以后,总结性地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爱德华受邀代表的布莱克斯达布尔,主要由渔民组成,非常激进。“老贝柯特说我是唯一有机会的温和派候选人。”

“郡议会需要我去做的,无非是看管好压路机以免出意外,或者督促大家尽快杀掉患鼻疽病的马。我很在行。”

要劝服男人相信他的无知,比登天还难。伯莎高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以为一个人无知无能地走马上任是欺蒙拐骗。幸运的是,这不是大多数人的看法,否则这个开明国家的政府无法开展工作。

“我本来以为你会为我获得提升而高兴呢。”

“亲爱的爱德华,你这句谚语真是恰如其分。但我无意阻挠你任何计划,只是担心你不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是什么,而且我认为自己也许可以让你免于受到一些羞辱。”

“市政厅将会座无虚席的,肯定会一炮而红。大厅能容纳四百人,但我估计人会多得水泄不通。我敢说,你以后还要在弗雷斯特大厅面对人山人海发表演说。”

他大声叫嚷道:“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些胡言乱语。一个男人所需要的只有精明。嗬,你觉得一个在议会工作的人就一定了解政治?他当然不了解啦。”

听众们放开嗓子大声喊叫,然后又爆发出一阵呼声“因为他是一个快活的好人”。当喧闹的声音稍微减弱时,亚瑟·布兰德顿站起来号召大家不停地欢呼。所有这些热情倾注的对象安然坐着,一脸怡然自得的模样,用他素来的谦虚态度对待眼前的一切。终于,会议在“上帝保佑女王”和“他是一个快活的好人”的欢呼声中结束了。委员会成员和克拉多克夫妇一齐回到偏房,稍事休息。

“某个做演讲的老头儿吧。”

“无论有多少听众,我都可以演讲。”

伯莎的神经绷得越来越紧。她预感到一场可怕的风暴,他们不知道——但她清楚——爱德华有几桶水。她打算留在家里以免经受煎熬,但贝柯特先生已经为她在演讲席预留了显眼的位置。

“我——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

伯莎一个激灵,抬头看着他。都十九世纪末了,难道还有人用那些话一本正经地开始演讲?但他不是在开玩笑,他庄严地继续说着,不时看看四周,伯莎看不到一丝笑意。爱德华一点儿也不紧张,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太可怕了!他引用他知道的每一句陈腐的格言,把俚语和华丽的辞藻强行混为一谈,还有那愚蠢的笑话和陈词滥调,听得伯莎冷汗直冒。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泰然自若地讲下去,难道他不明白自己正在自曝其丑?她不敢抬头,唯恐撞见布兰德顿夫人和汉考克小姐的窃笑:“和莱伊小姐结婚以前,谁都知道他的底细。他自然是个没有教养的人。我真不明白啊,为什么他的妻子没有阻止他出乖露丑。你听听他的语法,天哪!他的笑话,还有那些故事!”伯莎握紧了双手,因为脸上羞愧的红晕不肯退去而怒火中烧。演讲比她预期的还要糟糕。他使用最为冗长的语句,啰唆个没完没了,还动不动就丢下一个没讲完的句子。他以精心构思的浮夸辞藻开始说一句话,可惜虎头蛇尾,在迷惑中以陈词滥调结尾。好比一个人,本来打算去安第斯山探险,突然改变主意,转去伯灵顿拱廊散步了。伯莎想,观众过多久才会嘘声一片?他们忍受了这么久,伯莎已经感激涕零了。然后又会发生什么?贝柯特先生会不会让爱德华放弃候选权?假如爱德华拒绝,有没有必要告诉他他真的愚不可及?伯莎似乎已经听到邻座们在偷笑。

爱德华惊讶地叫道:“我——不能胜任?这真是个好看法啊!说实话,不是我夸口,但我必须说出来,我认为自己的能力足以完成大多数事情。你去问问老贝柯特就知道了,看他对我的看法如何,那可以给你开开眼界。事实上,除了你,每个人都很赏识我。不过他们说得好:仆人眼中无英雄。”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爱德华的演讲开始步入尾声,他从几句对当代政治的见解(他对此一无所知),一直延伸到他的国家——英国、家庭和美。他完全拧开了爱国主义的水龙头,于是此类言论汩汩流出,毫无衰竭的势头。他大肆鼓吹英国的纯洁,吹捧大不列颠帝国,极力颂扬伟大的盎格鲁-撒克逊民族。他为自己生为独特的英国人而感激上帝。汤米·阿特金斯、杰克·塔尔和鲁德亚德·吉卜林先生随着《英国的掷弹兵》的旋律跳起快步舞,约瑟夫·张伯伦伴着《洋基歌》表演起独步舞,而他却用比喻来挥舞英国国旗。

一个声音喊道:“泰迪害你的感情。我觉得,你去接受一个不能胜任的职位是不诚实的。”

牧师搓着手:“现在激进派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

他坐下了。观众席上一时鸦雀无声,接着一个人呼喊,整个大厅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这不是例行公事般的掌声。观众全部站起身来,呼喊着叫嚷着,热情溢于言表。

格洛弗小姐悄声对她哥哥说:“每个人都有自由说自己高兴的话,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感伤更优美。我觉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梅斯顿·莱尔夫人加了一句:“克拉多克先生,你让我高兴!你的妻子在哪儿?我可以向她重复这句话吗?”

“为什么不写份演讲稿然后背下来呢?”

贝柯特先生大声地回应:“说得好!为好兄弟泰迪高呼三声!”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因为说话被打断而生气。

梅斯顿·莱尔夫人定定地看着阿特希尔·贝柯特先生,说:“布兰德顿夫人,这是您二十年以来说的唯一一句真理。”

“高水准的演讲,不是吗?我真不知道他居然能这么口若悬河。天哪,我简直热血沸腾。”

伯莎还没来得及回答,梅斯顿·莱尔夫人就插身进来了。

布兰德顿夫人叫嚷着:“哦,克拉多克先生,让我和你挨近一点儿。这二十多分钟我一直想和你说几句话。你简直已经熄灭了激进派嚣张的火焰。我忍不住大声呼喊,你太让我感动了。”

布兰德顿夫人说:“这是我们迄今为止听过的最好的演说。”

第二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