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列国志

第六十六回 杀宁喜子鱄出奔 戮崔杼庆封独相

惨乎?髯翁有诗曰:
议定,照朝聘常期,楚之属朝聘于晋,晋之属亦朝聘于楚,其贡献礼物,各省其半,两边分用。其大国齐、秦,算做敌体与国,不在属国之数,各不相见。晋属小国如邾、莒、滕、薛,楚属小国如顿、胡、沈、麇,有力者自行朝聘,无力者从附庸一例,附于邻近之国。
养繇基行至离城,吴王之弟夷昧同相国屈狐庸率兵来救。息桓欲俟大军,养繇基曰:“吴人善水,今弃舟从陆,且射御非其长,乘其初至未定,当急击之。”遂执弓贯矢,身先士卒,所射辄死,吴师稍却。基追之,遇狐庸于车,骂曰:“叛国之贼,敢以面目见我耶?”欲射狐庸,狐庸引车而退,其疾如风。基骇曰:“吴人亦善御耶?恨不早射也。”说犹未毕,只见四面铁叶车围裹将来,把基困于垓心,乘车将士,皆江南射手,万矢齐发,养繇基死于乱箭之下。
时卫石恶与盟,闻宁喜被杀,不敢归卫,遂从赵武留于晋国。自是晋、楚无事,不在话下。,再说齐右相崔杼,自弑庄公,立景公,威震齐国,左相庆封性嗜酒,好田猎,常不在国中,崔杼独秉朝政,专恣益甚。庆封心中阴怀嫉忌,崔杼原许棠姜立崔明为嗣,因怜长子崔成损臂,不忍出口。崔成窥其意,请让嗣于明,愿得崔邑养老,崔杼许之。东郭偃与棠无咎不肯,曰:“崔,宗邑也,必以授宗子,”崔杼谓崔成曰:“吾本欲以崔予汝,偃与无咎不听,奈何?”
话说殖绰帅选卒千人,去袭晋戍,三百人不勾一扫,遂屯兵于茅氏,遣人如卫报捷。林父闻卫兵已入东鄙,遣孙蒯同雍鉏引兵救之,探知晋戍俱已杀尽,又知殖绰是齐国有名的勇将,不敢上前拒敌,全军而返,回复林父,林父大怒曰:“恶鬼尚能为厉,况人乎,一个殖绰不能与他对阵,倘卫兵大至,何以御之?汝可再往,如若无功,休见我面!”
吴盛兵以守江口,楚不能入,以郑久服事晋,遂还师侵郑,楚大夫穿封戍,擒郑将皇颉于阵,公子围欲夺之,穿封戍不与,围反诉于康王,言:“已擒皇颉,为穿封戍所夺。”未几,穿封戍解皇颉献功,亦诉其事,康王不能决,使太宰伯州犁断之。犁奏曰:“郑囚乃大夫,非细人也,问囚自能言之。”乃立囚于庭下,伯州犁立于右,公子围与穿封戍立于左,犁拱手向上曰:“此位是王子围,寡君之介弟也!”复拱手向下曰:“此位为穿封戍,乃方城外之县尹也,谁实擒汝?可实言之!”皇颉已悟犁之意,有心要奉承王子围,伪张目视围,对曰:“颉遇此位王子不胜,遂被获。”
宁喜问无地曰:“子之此来,何人主使?”无地瞋目大骂曰:“汝恃功专恣,为臣不忠,吾兄弟特为社稷诛尔,事之不成,命也。岂由人主使耶?”宁喜怒,缚无地于庭柱,鞭之至死,然后斩之。
晋平公虽感其来意,然有林父先入之言,尚未肯统口,晏平仲私谓羊舌肹曰:“晋为诸侯之长,恤患补阙扶弱抑强,乃盟主之职也,林父始逐其君,既不能讨;今又为臣而执君,为君者不亦难乎?昔文公误听元咺之言,执卫成公归于京师,周天子恶其不顺,文公愧而释之。夫归于京师,而犹不可,况以诸侯囚诸侯乎?诸君子不谏,是党臣而抑君,其名不可居也。婴惧晋之失伯,敢为子私言之。”肹乃言于赵武,固请于平公,乃释卫侯归国。
穿封戍大怒,遂于驾上抽戈欲杀公子围,围惊走,戍逐之不及。伯州犁追上,劝解而还,言于康王,两分其功。复自置酒,与围、戍二人讲和。今人论徇私曲庇之事,辄云:“上下其手。”盖本伯州犁之事也,后人有诗叹云:
时周灵王二十六年,宁喜方治春宴,无地谓免余曰:“宁氏治春宴,必不备,吾请先尝之,子为之继。”免余曰:“盍卜之?”无地曰:“事在必行,何卜之有?”无地与臣悉起家众以攻宁氏。
明年,楚康王复欲伐吴,乞师于秦。秦景公使弟公子鉏帅兵助之。
卢蒲嫳受命而往。崔成、崔疆见卢蒲嫳兵至,欲闭门自守,卢蒲嫳诱之曰:“吾奉左相之命而来,所以利子,非害子也。”成谓疆曰:“得非欲除孽弟明乎?”疆曰:“容有之。”乃启门纳卢蒲嫳,嫳入门,甲士俱入,成、疆阻遏不住,乃问嫳曰:“左相之命何如?”嫳曰:“左相受汝父之诉,吾奉命来取汝头耳!”喝令甲士:“还不动手!”成、疆未及答言,头已落地,卢蒲嫳纵甲士抄掳其家,车马服器取之无遗,又毁其门户。
殖绰也疑心林中有伏,便教停车,只见土山之上,又屯著一簇步卒,约有二百人数,簇拥著一员将,那员将小小身材,金鍪绣甲,叫著殖绰的姓名,骂道:“你是齐邦退下来的歪货!栾家用不著的弃物!今捱身在我卫国吃饭,不知羞耻,还敢出头?岂不晓得我孙氏是八代世臣,敢来触犯?全然不识高低,禽兽不如!”
遂于宋西门之外,歃血订盟,楚屈建暗暗传令,衷甲将事,意欲劫盟,袭杀赵武,伯州犁固谏乃止。赵武闻楚衷甲,以问羊舌肹,欲预备对敌之计。羊舌肹曰:“本为此盟以弭兵也,若楚用兵,彼先失信于诸侯,诸侯其谁服之,子守信而已,何患焉?”
夷昧从之,乃使札首聘鲁国,求观五代及列国之乐,札一一评品,辄当其情,鲁人以为知音;次聘齐,与晏婴相善;次聘郑,与公孙侨相善;及卫,与蘧瑗相善;遂适晋,与赵武、韩起、魏舒相善。所善皆一时贤臣,札之贤亦可知矣。要知后事,再看下回分解。
成、疆去,庆封召卢蒲嫳述二子之言。卢蒲嫳曰:“崔氏之乱,庆氏之利也。”庆封大悟,过数日,成、疆又至,复言东郭偃、棠无咎之恶,庆封曰:“汝若能举能,吾当以甲助子。”乃赠之精甲百具,兵器如数,成、疆大喜,夜半率家众披甲执兵,散伏于崔氏之近侧,东郭偃、棠无咎每日必朝崔氏,候其入门,甲士突起,将东郭偃、棠无咎攒戟刺死。
孙蒯用挠钩搭起殖绰之尸,割了首级,杀散卫军,回报孙林父。林父曰:“晋若责我不救戍卒,我有罪矣,不如隐其胜而以败告。”乃使雍鉏如晋告败。晋平公闻卫杀其戍卒,大怒,命正卿赵武合诸大夫于澶渊,将加兵于卫。卫献公同宁喜如晋,面诉孙林父之罪,平公执而囚之。
齐大夫晏婴,言于齐景公曰:“晋侯为孙林父而执卫侯,国之强臣,皆将得志矣,君盍如晋请之,寓莱之德,不可弃也!”景公曰:“善。”乃遣使约会郑简公一同至晋,为卫求解。
欲立免余为正卿,免余曰:“臣望轻,不如太叔,”乃使太叔仪为政,自此卫国稍安。
公子鱄闻之,徒跣入朝,抚宁喜之尸,哭曰:“非君失信,我实欺子,子死,我何面目立卫之朝乎?”呼天长号者三,遂趋出,即以牛车载其妻小,出奔晋国。献公使人留之,鱄不从,行及河上,献公复使大夫齐恶驰驿追及之,齐恶致卫侯之意,必要子鱄回国。子鱄曰:“要我还卫,除是宁喜复生方可!”齐恶犹强之不已,子鱄取活雉一只,当齐恶前拔佩刀剁落雉头,誓曰:“鱄及妻子,今后再履卫地,食卫粟,有如此雉!”齐恶知不可强,只得自回。
及将盟,楚屈建又欲先歃,使向戍传言于晋,向戍造晋军,不敢出口,其从人代述之。赵武曰:“昔我先君文公,受王命于践土,绥服四国,长有诸夏,楚安得先于晋?”向戍还述于屈建,建曰:“若论王命,则楚亦尝受命于惠王矣,所以交见者,谓楚、晋匹敌也,晋主盟已久,此番合当让楚,若仍先晋,便是楚弱于晋了,何云敌国?”向戍复至晋营言之,赵武犹未肯从。羊舌肹谓赵武曰:“主盟以德不以势。若其有德,歃虽后,诸侯戴之;如其无德,歃虽先,诸侯叛之。且合诸侯以弭兵为名,夫弭兵天下之利也,争歃则必用兵,用兵则必失信,是失所以利天下之意矣,子姑让楚。”
斩擒功绩辨虚真,私用机门媚贵臣。
幕府计功多类此,肯持公道是何人?
屈建见其意已决,遂允其请,使大夫息桓助之。

时宋左师向戍,与晋赵武相善,亦与楚令尹屈建相善。向戍聘于楚,言及昔日华元欲为晋、楚合成之事,屈建曰:“此事甚善,只为诸侯各自分党,所以和议迄于无成。若使晋、楚属国互相朝聘,欢好如同一家,干戈可永息矣。”向戍以为然,乃倡议晋、楚二君相会于宋,面定弭兵交见之约。

晋使至于卫国,宁喜不通知献公,径自委石恶赴会,献公闻之大怒,诉于公孙免余,免余曰:“臣请以礼责之。”免余即往见宁喜,言:“会盟大事,岂可使君不与闻?”宁喜艴然曰:“子鲜有约言矣,吾岂犹臣也乎哉?”免余回报献公曰:“喜无礼甚矣。何不杀之?”献公曰:“若非宁氏,安有今日?约言实出自寡人,不可悔也!”免余曰:“臣受主公特达之知,无以为报,请自以家属攻宁氏,事成则利归于君,不成则害独臣当之。”献公曰:“卿斟酌而行,勿累寡人也!”

免余乃往见其宗弟公孙无地。公孙臣曰:“相国之专,子所知也,主公犹执硁硁之信,隐忍不言,异日养成其势,祸且倚于孙氏矣,奈何?”无地与臣同辞而对曰:“何不杀之?”免余曰:“吾言于君,君不从也。若吾等伪为作乱,幸而成,君之福,不成,不过出奔耳!”无地曰:“吾弟兄愿为先驱,”免余请歃血为信。

免余尽灭宁氏之家,还报献公。献公命取宁喜及右宰谷之尸,陈之于朝。

子鱄遂奔晋国,隐于邯郸,与家人织屦易粟而食,终身不言一“卫”字。史臣有诗云:

赵武乃许楚先歃,定盟而散。

崔杼闻变大怒,急呼人使驾车。舆仆逃匿皆尽,惟圉人在厩,乃使圉人驾马,一小竖为御,往见庆封,哭诉以家难,庆封佯为不知,讶曰:“崔、庆虽为二氏,实一体也,孺子敢无上至此,子如欲讨,吾当效力。”崔杼信以为诚,乃谢曰:“倘得除此二逆,以安崔宗,我使明也拜子为父。”庆封乃悉起家甲,召卢蒲嫳使率之,吩咐:“如此如此。”

时吴、楚屡次相攻,楚康王治舟师以伐吴。吴有备,楚师无功而还。

屈建曰:“将军老矣,舒鸠蕞尔国,不忧不胜,无相烦也。”养繇基曰:“楚伐舒鸠,吴必救之,某屡拒吴兵,熟知军情,愿随一行,虽死不恨!”屈建见他说个“死”字,心中恻然。基又曰:“某受先王知遇,尝欲以身报国,恨无其地,今须发俱改,脱一旦病死牖下,乃令尹负某矣!”

第六十六回 杀宁喜子鱄出奔 戮崔杼庆封独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