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堡之恋

“我妈妈会非常……感激您的,叔叔,我也是……”亚历山大叹口气说,然而他已经不再扑过去拥抱叔父了。

“您不会因为我写了这样的信而厌弃我,不把我叫作怪物?”

还没喜爱上他,虽然我相信情况会好起来的。’”

“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叔叔!您大概从来没有恋爱过?”

“还没有,我准备明天写。”

“这是什么妹妹呀!”阿杜耶夫说,同时瞧了瞧署名,“玛丽娅·戈尔巴托娃……”他举头仰望着天花板,回忆着什么……

他念了一下写在上边的铅笔字:

“怎么,叔叔……”亚历山大惊慌地问,一边夺回那叠文稿。

“叔叔,您怎么可以冷酷地嘲笑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呢?这是罪过呀……爱情……神圣的激情!”

“还要发财,”彼得·伊万内奇补充说,“不发财,算什么功名?想法很好,只是……你白来了。”

“那位副科长向你借钱了吗?”

亚历山大扑上来亲了亲叔父的脸颊。

“是的,叔叔,借过一点儿……我把身边带的二十五卢布都给了他,他还要借五十。”

“我看事情是很实际的,我劝你也这样,那样你就不至于当傻瓜。有你这样看法的人最好生活在乡下,那儿的人是不会去探讨生活的——那儿生活着的不是一般的俗人,而是天使,例如扎耶菲扎洛夫,他就是个圣人,你的姨妈是个高尚的、多情的女人,我猜想索菲娅也像你姨妈一样的傻,还有……”

亚历山大沉思起来。叔父摇摇头。

“写下啦。”

谁能猜出为什么

“这是席勒作品的译文。”他说。

亚历山大松开手里的稿子。

亚历山大露出痛苦的责怪神色,默默地瞅着叔父。

“这个,叔叔,没什么……”亚历山大本想说话,可一发窘,就停住不说了。

“干吗拿给瓦西里?应该送到书房去呀。”

“我跟他已很熟了。这样崇高的心灵,这样正直高尚的思想!我跟副科长也很接近,看来他也是个意志坚定、性格刚强的人……”

“他有家产吗?”那个人问。

“对不起,我不能。”

“是的……我正要动笔……”

“我们把这些东西搬上来的时候,那小铺的老板看见了,他问能不能把蜜糖卖给他,他说‘我给好价钱’,马林果他也要买……”

亚历山大不知作何回答才好,这种评语令他大为吃惊。

“送给您?那当然可以,叔叔,”亚历山大说,叔父的这个要求使他颇感得意,“我把所有的文章按时间顺序编个目录给您好不好?”

他又从座位上蹦了起来,想以言语和动作去表示自己的感谢。

“是的,差不多——只剩下两行了,我马上就看完,反正信里也没什么秘密,不然它就不会这样随便放着……”

“你总是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他又继续往下念。

“‘不再多写了。’”亚历山大一边跟着念一边写。

“叔叔,我衣服挺多,”他说,“都是克尼格什泰因缝制的,他是给我们省长做衣服的。”

“这样太花钱了。”亚历山大天真地说。

另一魔鬼附到我的身上,

而恶老向我们粗野地预言,

命运使我们劳燕分飞,也许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深渊;年华易逝……

他拿起一封信,开了封,瞥一眼信纸。上面写的是真正粗大的斯拉夫字体,把字母B写成有上面两道,把字母K干脆画成两竖;并且没有标点符号。

然后他拿起一封信,正想要拆开,可又停下了,沉思起来。

“我这儿什么也没有。”

他脸上也显出一种持重的神色,说明他具有自我克制的本事,不让脸容成为心灵的镜子。他认为那样对人对己皆不合适。他在交际场上就是这个样子。然而不能说他脸孔呆板,不,它只是很平静罢了。有时候也看到他脸露倦容,可能是由于工作太忙的关系。他被公认为是个能干的活动家。他的穿着一向很精细,甚至很讲究,但不过分,只是颇具情趣。穿的内衣都是高品位的。他那双手又白又胖,指甲长而洁净。

叔父接过那包诗稿,朗读起了头一页:

“啊!这类计划有的已经实行一千年了,有的根本不能实行,也不需要实行。”

“叔叔,我非常感谢……”

投下闪烁不定的亮光,

“您说什么呀,叔叔!这份计划我曾向一位热心教育事业的著名人士请教过,为这件事他有一天还邀请我和大学校长前去吃顿饭呢。这是另一份计划的开头部分。”

“出主意我不敢。我对你乡下人的脾性没有把握,瞎说一通,你会责怪我的。讲一点自己的意见,我不推辞,你听或不听都随你。可是不!我想没有用处。你们那边的人有自己的人生观,怎么把它改变过来呢?你们迷醉于爱情、友谊、生活的美好情趣、幸福,以为生活仅仅是这一套玩意儿,可叹哪可叹!哭泣、诉苦、献殷勤,就是不干正事……我怎么能让你抛掉这一套呢?——难哪!”

它那骗人的宁静,

“那您现在对我怎么看?”

“为什么呀?”

“为什么呀?我希望您不是根据自己的经验这样说的吧?”亚历山大说,一边朝周围瞧了瞧。

在彼得堡他是个出名的有钱人,这可能不是没有原因的。他是在某位要员手下担任负有特殊使命的官员,燕尾服的钮襻上挂有几枚勋章;他住在一条大街上,拥有一座漂亮的住宅,有三个仆人,三匹马。他人不老,是个所谓“正当年的男士”——年龄在三十五至四十之间吧。再说,他不喜欢让人家都知道自己的年岁,这不是出于浅薄的自尊心,而是由于某种深思熟虑的打算,他似乎想要让自己的人寿保险保得更高一些。至少从他隐瞒真实年龄的做法上看不出他有讨女性欢心的企图。

“我来这儿……生活呀。”

“我找另一封信……给索菲娅的。”

至死都忠实于您的玛丽娅·戈尔巴托娃

“他是个赌棍。他会让你跟他的两个同伙坐在一起,他们串通一气,让你输个精光。”

“‘虽然他不拥抱我。’”彼得·伊万内奇继续口授说。亚历山大没有够着他,急忙坐回原处。

“这倒像是真情的吐露。”他心里想。“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给我看看,”他说,“是诗呀!”

“是呀,很不错!”彼得·伊万内奇重复说。

“噢,叔叔……当然是我错了……我会改正的……请原谅……”

“好的。”

“难道这有碍于正事吗,叔叔?”

“叔叔,我会努力去适应现代的观念的。今天我已经看到了这些巨大的建筑物,看到了从遥远国度给我们运来货物的海船,我想到了现代人类的成就,我懂得了这些富于理性、积极进取的人们的激动情绪,我准备与他们打成一片……”

“荣誉已懒得去照顾诗人了,因为觊觎荣誉的人太多了。从前有个时候,荣誉就像女人一样,见到人便巴结奉承,可如今你注意到没有?它似乎完全消失了,或者是藏起来了——是呀!名声是有的,荣誉却没有听说了,或者它换了个样子出现,谁写得好,谁就多挣钱,谁写得差,那不要怨别人。所以当今不错的作家生活得很不错,不会在阁楼上冻死饿死,街上也没有人跟在他后面跑,也没有人朝他指指点点,把他看作小丑;人们明白,诗人不是神,而是人,也像其他普通人一样,在那里观看呀,行走呀,想事情呀,做蠢事呀,这有什么好看的?”

“很可惜,您没有早点跟我说,叔叔,我真想跟您一块去。”

他去到街上,那里熙熙攘攘,一片繁忙,大家都在匆匆忙忙地赶路,只顾忙着自己的事,难得去瞧一下身旁来往的人,即使瞧一眼,也不过是为了不与人家撞脑袋。他回想起自己的省城,在那边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觉得很有意思。你瞧,那是彼得·伊万内奇去找彼得·彼得罗维奇,那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前去有何目的。那是玛丽娅·玛尔特诺夫娜做完晚祷回来,那是阿法纳西·萨维奇去捕鱼。省长的一名侍卫拼命策马去找医生,那大家就知道了,省长夫人要生孩子了,虽然照各种婆娘们的说法,这种事是不该预先知道的。大家都会问,是千金或是公子?太太们准备着考究的礼帽。傍晚五六点钟,马特韦·马特韦伊奇从家里走出来,拿着一根粗手杖,大家就知道他是出来散散步,活动活动身子,不然的话,他的胃就不消化,他一定会在一个老文官家的窗旁逗留,大家也知道,那位文官这时候正在喝茶。无论遇到谁,都要点头招呼一声,寒暄两句。遇到不用与之打招呼的人,你也知道他是何人,去往何处,去作何事,而那个人的眼神也表明,我也知道您是何人,去往何处,去作何事。如果是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相遇,那么双方的脸一下都会变成问号,他们会停下脚步,回头瞧两三次,回到家里后,会描述起陌生人的服装和步态,于是就会纷纷议论、猜测,他是何人,从何处来,来干什么。可是在这儿人们相遇时只碰一下目光就走开了,仿佛彼此是仇人似的。

他抽起雪茄,继续朗读道:

“在你们交谈的时候,你顺便告诉他,说自己的钱全交给我保管了,那你就会看到,他是不是喜欢真情的流露,还会不会请你星期四上他家去。”

亚历山大·费多雷奇回去了。

神秘莫测的厄运

“我们那边一位美学教授就是这样说话的,他被认为是极有口才的教授。”亚历山大有些发窘地说。

“就是把那些没用的纪念物以及各种不该留在房间里的破烂废物扔到窗外的河里去……”

“为什么呢?”

“难道不好吗?”

“还写散文,叔叔,要拿来看看吗?”

我与已故的令尊大人非常熟悉,是好朋友,在您幼小的时候我常哄着您玩,在您府上我也常受到热情款待,因此,我对您的真诚和善良寄予深深的希望,希望您没有忘记瓦西里·季洪内奇这位老人,我在此十分怀念您和令尊令堂的恩德,我祈求上帝……

彼得·伊万内奇随即干起自己的事来,旁若无人。他把肥皂抹在脸颊上,时不时地用舌头鼓起腮帮。这样的接待方式让亚历山大发窘了,他不知谈话如何开头。他以为叔父的冷淡是由于自己没有直接奔叔叔这儿来的缘故。

“有大臣的,”彼得·伊万内奇说,“有副大臣、局长、副局长、处长、科长、副科长,还有特务官员等等的职位,还不够挑的吗?”

“那不要紧!只要有能力,他在这儿就会有发展……您不也是白手起家的嘛,而如今多么风光……”

叔父摇了摇头。

“你以为是什么?是你的心肝宝贝……我是来同你谈正事的,而你在干什么呢——坐在那儿思念废物!”

“您把艺术跟手艺混为一谈了,叔叔。”

“这是信物……”

“这是我的毕业论文。我希望给我的上司看一看;尤其是里边有一份我拟定的计划……”

“你还有什么东西?”

“是的,总有一天你会看到的。写吧。‘他以两种语言阅读人类知识各个领域的优秀著作,他喜爱艺术,收藏了一整套佛拉芒派的精美名画——这是他的爱好;他也常去剧院,但不瞎忙瞎折腾,不叹气,不叫好,认为这些很幼稚,人应该自我克制,不要把自己的印象强加于人,因为任何人都不需要这个。他也不说没道理的话,他劝我这样,我也劝你。再见吧,少给我写信,不要白浪费时间。你的朋友某某某。再写上某月某日。’”

“跟头四句诗说的是同一个意思,水分出来了。”彼得·伊万内奇评论说,又往下念道:

煞白的额头突然渗出

“手?”

“叔叔,你为什么想到淤泥,为什么要毁坏一切欢乐、希望、幸福……总是从黑暗面去看事情呢?”

“叔叔,这很容易习惯……”

“是,老爷,”仆人回答说,“对那些礼品怎么办呢?”

“真的,是件好事,赶今天这趟邮车你已经来不及给她写信了,等到下一趟邮车时,你大概已经改变主意了,忙于公务,就顾不上那个了,这样你就少干一件蠢事了。”

“等一下,等一下!你会不会规范地书写俄文?目前这最需要。”

亚历山大明白了,无论怎么努力,今天他是得不到拥抱一下敬爱的叔父或依偎在他胸前的机会了,只得把这种愿望推到下一次去实现吧。

“对不起,叔叔,我听您的就是了。”亚历山大说,并立即封好了信。

叔父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他竟要去讲解那些他认为是常识性的知识。

亲爱的哥哥,您娶媳妇了吗,娶了哪一位?谁是装点您人生道路的可爱的女伴,请告诉我她的芳名;我将像爱亲姊妹那样去爱她,我在遐想中把她的形象和您的融合在一起了,我还要为你们祈祷。要是您尚未成亲,那是出于什么原因——请写信坦率地告诉我,没有人能够从我这儿打听到您的隐私,我将把它们埋藏在自己的心里,除非人家把它们连同我的心一起掏走。请速速复信吧,我急不可耐地盼着读到您的奥妙莫解的词句……

“对呀,他很热情,让每个星期四去。他似乎对我特别有好感……”

“‘亲爱的朋友。’”

“科长是不是请你每星期四到他家里去?”

“我刚从剧院里回来。”叔父躺在沙发上说。

“叔叔,情感需要表现出来,它要求迸发、流露……”

“不,也许很好,就是有点怪。”

“我那位科长是个多好的人呀,叔叔!”有一次亚历山大说。

“不,你写的词句才是奥妙莫解呢!”彼得·伊万内奇想。

“是的,叔叔,是为了前途……”

他把信扔进挂在墙上的小筐里,随之拿起第三封信念了起来:

“又是同一类的内容,叔叔?”

“为了以后能更看清你所拥抱过的人,你不会为自己的拥抱而羞得脸红。”

“您的手灵光吗?”

“事情看起来简单,”叔父说,“天知道他们会想些什么……‘富于理性、积极进取的人们!!’说真的,你还是留在乡下那边比较好。你会风光地过一辈子,在那边你可能是最聪明的人,可能被认为是作家和有口才的人,相信永世不渝的友谊和爱情,相信亲情、幸福,在那边娶个媳妇,不知不觉地活到老年,真的觉得自己是挺幸福的。可按这里的观念,你会是不幸福的,因为在这里所有那些观念统统应该倒翻个个儿。”

彼得·伊万内奇·阿杜耶夫乃是我们主人公的叔父,像我们的主人公一样,他二十岁的时候便被他的哥哥,即亚历山大的父亲,打发到彼得堡来了,一直在这儿生活了十七年。哥哥去世之后,他便没有跟亲属们互通音信。安娜·帕甫洛夫娜自从他卖掉了离她村子不远的那个小田庄以后,也不知道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那些纪念物我受不了。”

所以世上老是灾难不断,

“怎么能这样写呢?”亚历山大说。

烦恼和痛苦如乌云一般

“我想说,难道它们在这儿跟那边就不一样?”

阿杜耶夫又摇摇头。

“‘他不喜欢真情的流露’——这话可以保留,说得很好——写下啦?”

亚历山大伤心死了。他压根没料到会获得这样的评价。令他稍感宽慰的是,他认为叔父几乎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叔父大声地打了个哈欠,继续念道:

“原来是这样。你就把它带了一千五百俄里?”

“啊,原来如此!那么,你就在涅瓦大街租一处二层楼,购置一辆马车,交一帮朋友,过起自己的小日子,好吗?”

“不要紧的,你还是寄出去吧,他也许会变得更聪明的,这封信会使他产生各种新的想法;虽然你们已经毕业了,但你们的学习才刚刚开始。”

“还有两幅亚麻布,还有果子酱……”

“嗯,他给我写信了……你们那边这样的蠢驴还没有绝迹?”

“行了,我看到了。你懂哪些语言?”

“我懂神学、民法、刑法、自然法和民权法、外交、政治经济学、哲学、美学、考古学……”

“你的确很走运呀,”彼得·伊万内奇对侄儿说,“我开始当差的时候,整整一年没有拿薪金,而你一下就得到高薪,薪金是七百五十卢布,加上奖金就有一千了。一工作便好运当头!处长还夸奖你呢,不过他又说你不专心,有时漏写逗点,有时忘了写内容概要。就改掉这种缺点吧。最重要的是关注你眼前的事情,不要心猿意马。”

冰凉的泪珠……

“你是不是在写诗?”彼得·伊万内奇忽然问。

“我了解这种神圣的爱情,在你这般年纪,眼里只有卷发呀、坤鞋呀、吊袜带呀,一触到女人的手,全身便奔腾着神圣崇高的爱情,就让它自由宣泄吧,那倒也……可惜,你的爱情老待在你前面;你怎么也脱不开它,可是事业就会离开你,如果你不好好干正事的话。”

“嗯,收到了。”

“啊,叔叔,我真高兴!”

“在彼得堡这儿原来是这个样……”亚历山大在自己的新住处里思忖着,“要是亲叔叔尚且这样,那旁的人会怎么样呢?……”

而在这里呢……多么烦闷呀!这个外省的小伙子怀念起故乡窗子对面的篱笆,尘土飞扬、肮脏不堪的街道,摇摇晃晃的小桥,酒馆的招牌。他很反感地意识到,伊萨基辅大教堂比他家乡城里的教堂更高更气派,贵族会议的大厅也比家乡的大厅宽敞。做这样的比较时,他气得一声不响,有时候则武断地说,这种料子或这种酒在他家乡可买到更好更便宜的,至于对那些从外国进口的一些东西,如大虾、蛤蜊,还有上等鲟鱼,家乡的人连睬都不睬,你们还随便从老外那里购买各种料子、小饰物;你们竟任他们勒索,乐于当傻瓜!当他经比较之后发现,家乡城里的鱼子呀、梨呀、白面包呀都更好的时候,他一下就高兴了。“你们这儿这些也叫梨呀?”他说,“在我们那边这种东西连仆人都不吃……”

“我还是不信,请证明一下,叔叔……”

“你怎么知道?”

“它会哪儿去了呢?”彼得·伊万内奇说,“我的确没有把它扔到窗外去……”

“不,”他想了一下,“保存着吧,有人就专门爱好这种信;还有人整套的收藏,也许有机会卖给什么人。”

“忘掉索菲娅?能忘得掉她吗?”

“你以为你身边的人都是天使呢!真情的流露,特别的好感!为什么你就不事先想一想,身旁的一些人会不会是坏蛋?你不该来这儿呀!”他说,“真的,你不该来呀!”

“您知道吗,叔叔,我认为上班办公是一种枯燥的事情,它不需要心灵的参与,可是心灵总是渴望表现的,总是想把充溢于心灵中的丰富的思想和感情跟亲朋好友分享的。”

亚历山大没有作声。

“因为你说话是那样……”

“这是……我早就想给您看的……几首诗,您有一次曾经很感兴趣……”

他所需的钱我会给寄去的,现在我交给他手里一千卢布,不过让他不要把钱浪费在无用的东西上,也不要让那些马屁精给骗了去,我听说你们京城有许多骗子和形形色色的无耻之徒。对不起,亲爱的小叔,我完全不习惯于写信了。

“为什么呢?”

亚历山大很快就成了这部机器中的一个零件。他抄呀,写呀,没完没了地抄写着,若是让他早上去干些其他的事,他倒会感到惊奇。当他一想到自己写的那些计划,不禁感到脸红。

“什么?”

“赌棍!”亚历山大惊讶地说,“可能吗?我觉得他很喜欢真情的流露……”

永远真心敬重您的嫂子安·阿杜耶娃

然而从另一方面想一想,做母亲的让儿子直接前来找他,把儿子托付给他,都不知道他是否愿意背这个包袱,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健在,有没有能力照顾侄儿。当然,这是很蠢的。可是事已至此,侄儿已经来到彼得堡,无依无靠,无亲无故,连一封介绍信也没有,而且又是个没见过任何世面的年轻人……他怎能让侄儿去受命运的随意摆布呢?怎能把他抛在复杂的人间而听之任之呢?侄儿若有个三长两短,那他对得起良心吗……

“叔叔!您干的什么呀?您不是用它点火吸雪茄了吧!”亚历山大痛心地说,一边捡起烧剩的碎纸片。

我至死都会记得我们那次一起在湖畔散步的情景,您不顾生命危险和健康,趟入齐膝盖的水里,为我从芦苇丛中摘取那朵大黄花,花茎里流出一种液汁,弄脏了我们的手,您就用帽子舀来水,我们才得以把手洗净;我们当时为此事大笑了好一会儿。那时候我是多么幸福呀!这朵花至今还保存在一本书里……

他急忙翻起那些笔记。

“终于给你找到一种文学工作了,”便条上写道,“我昨天遇见一位做报刊工作的朋友,他给你送来这些稿子,让试译一下。”

再者,顺便送上我们乡下的一些小礼物——自己园子里的马林果,像泪珠似的白色纯蜜糖,够做两打衬衫的荷兰亚麻布,还有自家制的果子酱。请尝尝吧、穿穿吧,待用完了,我再给送上。请管教着点叶夫塞,他人倒还老实,不嗜酒,可在京城兴许会被惯坏的,真的那样了,可以用鞭子抽他。

彼得·伊万内奇正准备刮胡子的时候,亚历山大·费多雷奇就来了。他本想扑上来搂住叔父的脖子,然而叔父以一只挺有劲的手握住了他柔嫩的手,使他跟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看起来是为了好好打量他,其实是为了阻止他的情感冲动,只让他握握手。

叔父用手指指上边。打那时起他对侄儿又更亲切了些。

“你母亲信上说,她给了你一千卢布,这点儿哪够呀,”彼得·伊万内奇说,“我的一个熟人不久前来到这里,他也是在乡下待烦了;他也想享受一番生活,所以一下就带来五万卢布,而且每年都将收到这个数目的钱。他的确要在彼得堡享受一番生活,而你不是!你不是为这个来的。”

“你还不如多带一袋马林果呢,它至少可以卖给铺子,而这些信物……”

“喂,你不想吃点儿晚饭吗?”彼得·伊万内奇朝着他的背影说。

“这么多的淤泥,亲爱的。”

“那么你干吗不说呢?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啊!”

“祝贺你,你早就该告诉我呀,你将来会大有作为的。前几天你跟我谈了一通政治经济学、哲学、考古学,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可是对主要的东西却只字不提,谦虚得不是地方。我马上给你找些文学方面的工作。”

“我说得不好!”他想,“‘爱情和友谊’不是永恒的吗?叔叔不是笑话我了?难道这儿就是这样的规矩?索菲娅不就是特别喜欢我的口才吗?她的爱情难道不是永恒的……难道这儿真的不吃晚饭?”

“待那位先生再来,就告诉他,说我起来之后立即就出门到工厂去了,三个月后才回来。”

那个人带奴才相地双手捧上一个打开的鼻烟壶。

有一天亚历山大刚刚醒来,叶夫塞递给他一个大纸袋,还附有一张叔父写的便条。

“叔叔啊!”他心里想,“在这一点上你是正确的,非常之正确;但难道每种事情都是这样?难道我在珍贵的、充满灵感的思想上,在对爱情、对友谊……对人……以及对自己本人……的热情信仰上都错了吗……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你做得很对嘛。天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能不能在我这儿住,怎么能直接奔我这儿来呢?你看,我住的是单身住宅,只供一人住的,一间客厅,一间接待室,一间餐室,一间书房,还有一间工作室、更衣室和洗手间——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可能挤着你,你也可能挤着我……不过我已替你在这座房子里找好一个住处……”

“您把信都看过了?”

“你母亲说得对,”他说,“你活脱脱地像我已故的哥哥,就是在街上我也会认得出你,可你比他更加帅气。好,我不拘礼节了,我得刮胡子,你就朝着我坐,让我看得见你,我们就聊聊吧。”

亚历山大终于来到海军广场,他一下愣住了。他在青铜骑士前面站了一个来小时,可是他并不像可怜的叶甫盖尼那样心里怀着痛苦的自责,而是满心的欢喜。他瞧了瞧涅瓦河和河畔的建筑——他两眼闪光了。他突然为自己对那些摇晃的木桥、房前的小花园、坍倒的篱笆的偏爱而感到羞愧。他开始变得快乐轻松了。就连忙乱的景象和嘈杂的人群,在他眼里都有了另外的意义。一时被忧愁的印象抑制着的希望又开始闪烁了;新生活将他热情地拥抱,使他向往着某种未知的东西。他的心强烈地跳动着。他憧憬着高尚的劳动、崇高的志向,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涅瓦大街上,自以为是个新世界的公民……他就怀着这些幻想走了回去。

“你干什么?你怎么啦?”

“我差不多给你找到位置了,你不是要差事吗?”他说。

“我抢走了一条带子!”他使劲地皱起眉头,出声地说。他沉默了一下,又跳过几行,念道:

他皱了皱眉头,又念了起来。

“给母亲写信了吗?”

“我的情感不需要这样,也不要求这样,假如它需要这样,我就会加以克制的——我劝你也这样。”

“叔叔!”亚历山大发狂地喊了起来,抓住叔父的手,但已经晚了,那一团东西飞过邻居屋顶的一角,落到运河里一条运砖的货船边上,蹦了一蹦,然后蹦进了水里。

“您什么也不怜惜……什么也不……”他绝望地说,双手把文稿紧按在胸前。

亚历山大脸红了,没有作声。

亚历山大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对叔父说的话感到惊讶。“我什么地方穿得不体面?”他想,“青色的礼服,青色的裤子……”

远方的天空一片寂静,

“是呀,是这样……”

“这算什么问题呀,叔叔,会不会书写俄文!”亚历山大一边说,一边奔到柜子前,从里面取出各式各样的文书,而叔父这时候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阅读起来。

“废物,这些是废物?”

“是索菲娅给我作纪念的,叔叔……在我们临别的时候……”

“是的,叔叔……我是想……”

“噢,你行行好,免了吧!”彼得·伊万内奇皱皱眉头说,“这是什么?”

“写吧,写吧。‘但我们开始相互习惯了。他甚至说,没有爱也是完全可以的。他不是从早到晚跟我亲热地待在一起,因为这毫无必要,而且他也没有时间。’”

“‘也像其他普通人一样’,您说的什么呀,叔叔!怎么可以这样说呢!诗人是打有特殊印记的,他身上蕴藏着非凡的能力……”

我决定让自己终身不嫁,我觉得自己极为幸福;谁都禁止不了我去追忆那些幸福的时光……

“那又怎么样呢?”叔父不耐烦地问。

“生意好吗?”

“喂,叶夫塞,拿走吧,”彼得·伊万内奇说,“看,现在你房间里变得又干净又舒服,没有了没用的东西,让房间里堆满垃圾,或者只放有用的东西,这就看你自己了。我们去工厂逛一逛,散散心,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瞧一瞧工人们的工作情况。”

“不赖!再给我个火……雪茄灭了。我念到哪儿啦——噢,这儿!”

年轻的阿杜耶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苦苦地沉思着,而叶夫塞一边收拾房间,一边自言自语。

亚历山大躺下睡觉的时候,拼命猜测他叔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回想了整个谈话的内容;有许多话他弄不明白,有些话他不大相信。

“礼品?”

“论粪肥,农业栏稿件。请快些译出。”

“我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志向所吸引,我渴望从事崇高的事业;我心中沸腾着一种愿望,就是要了解和实现……”

这个外省的年轻人远道而来,拿着介绍信去人家登门拜访的时候,他便更加发愁了。他本以为人家会展开双臂热烈拥抱他,简直不知怎样接待才好,不知让他坐在哪儿,怎样款待;他们巧妙地探听他喜欢吃什么菜,这些亲切的招待使他感到很不好意思,终于抛开各种礼节,热烈地吻了主人和主妇,用“你”称呼他们,仿佛他们已有二十年的交情,大家开怀畅饮,也许还同声合唱……

(他继续念道)您不顾我的叫喊和恳求,从我的衣柜里抢走的那条带子,您还好好地保存着吗……

“他讲什么呀?”

一天早晨,他醒来了,按了按铃,仆人在上茶的同时,给他递上三封信,并禀报说,来了一位年轻的先生,自称是亚历山大·费多雷奇·阿杜耶夫,称彼得·伊万内奇是他叔叔,说好十一点多钟再来。

“亚历山大,听我的话,”叔父一边说,一边去夺他手里的稿子,“你将来就不用脸红了,还要向我道声谢谢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很好。你们乡下什么都还按老规矩吗,夜里可去做客,立即备好晚饭招待客人?”

亚历山大拿着一堆文书回到桌边,看见叔父在读信。那些文书便从手上掉了下来。

“‘彼得堡的景象早已有人描写过,而没有描写的东西,你应该亲自来看看;我的印象对你没什么用。何必白浪费时间和纸张。不如让我来描写一下我的叔父,因为这跟我个人大有关系。’”

“问题不在这儿;你也许比我聪明十倍、优秀十倍……不过你的性格似乎不大适应新环境;而老家的那种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你被母亲娇宠惯了,你哪里经受得了我所经受的一切呢?你大概是个幻想家,而这儿哪有时间去幻想呀;我们这种人来这儿是干事业的。”

我们到底怎么啦?

“我从来不干涉别人的事,可你自己请求我为你做点什么,我尽力引导你走一条正路,帮助你迈出第一步,而你却很固执,好吧,随你的便。我不过是谈点自己的意见,我不会强迫你的,我不是你的保姆。”

“已经给了!唉!”叔父遗憾地说,“多少是我的错,我事先没有告诉过你;我以为你不至于傻到那样程度,才认识两个星期就把钱借给人家。没有办法了,过错我们共同分担,十二个半卢布算在我的账上。”

“慢着,等我给你找到了再说。”

“有时候其他人身上也有,譬如数学家身上、钟表匠身上、我们这些工厂老板身上。牛顿、古滕贝格、瓦特也是像莎士比亚、但丁等作家一样,都是具有非凡能力的。如果我通过某种工艺改良帕尔哥洛夫地方的黏土,制造出比萨克森或塞夫勒的瓷器更出色的瓷器,那你想想看,这里不就存在一种非凡的能力吗?”

星星在太空里屏息不动,

“独自一人在大堆人群里多闷呀,没有人可以交换交换看法……”

“好极了,好极了!”过了几天彼得·伊万内奇对他说,“编辑非常满意,只是觉得译文还不够严谨;不过头一次嘛,不能要求太高。他想认识一下你。明天七点左右你去找他,他已经给你准备了另一篇稿件了。”

眺望天空:一轮明月

“是的,还有我们的信物……她会说:‘你看,他就是第一个拨动我的心弦的人,就是听到他的名字,我的心弦第一次被拨动了……’”

阿杜耶夫不再往下念了,慢慢地把信撕成四片,扔进桌子底下的纸篓里,然后伸一下腰,打了个哈欠。

“休想!我可了解他,自从我在那儿当差以来,我有一百卢布白掉进他的腰包。他向谁都借钱。以后他如果再要借钱的话,那你就对他说,我请他不要忘了还欠我的债——他就不会再纠缠了!科长家也不要去了。”

“可是看到了这些有关自己的令人难堪的议论——是谁写的?是亲侄儿!”

忧伤就要过去,将会无影无踪,

“伊万·伊万内奇!”他喊道。

“好极了!卖给他吧。喂,那亚麻布怎么办?做套子用合不合适……那就把亚麻布收起来,把果子酱也收起来——可以留给自己吃,看起来挺不错的。”

“我这里不开伙,饭铺这会儿也打烊了,”叔父接着说,“这是给你上的第一课,你要习惯。你们乡下的人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要吃要喝,听凭自然;冷了,就戴上带耳套的帽子,其他的什么也不想知道;天亮了就是白天,黑了就是夜晚。你已经闭上眼睛睡觉了,我还要坐下来工作,到月底得结结账。你们乡下整年都呼吸着新鲜空气,而在这儿享受这种快乐也是需要花钱的——什么都得花钱!完全不一样呀!这儿的人一般不吃晚饭,尤其是要自己掏钱,要我掏钱我也不干。这对你也有好处,你不会在夜里唉声叹气,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可没时间为你祈祷。”

“就由这个人来试我?”亚历山大瞅着伊万·伊万内奇那副烟鬼相和那磨破了的袖子,心里想,“难道这个家伙也能处理国家大事?”

“别往下说了,叔叔!”亚历山大气冲冲地说。

“如同湖水,”亚历山大继续说,“它充满神秘而诱人的东西,蕴藏着这么多的……”

“安静些,安静些,别碰我!”叔父说,“剃刀快着呢,一不小心会伤着你,也会伤着我。”

“瓦西里·季洪内奇·扎耶菲扎洛夫,”亚历山大·费多雷奇开始说,“恳请您帮帮忙,过问一下他的官司……”

“实现那些积聚起来的愿望……”

“一下就能了解,他很有了解人的本领。你想谋个什么职位?”

亚历山大急不可耐地等着这样的问话。

“是玻璃厂和瓷器厂;不过不是我一人办的,我们是三人合伙的。”

“不,不,不。”

亚历山大在默写的时候,彼得·伊万内奇从桌上拿过一张纸,卷了卷,拿它引了火,吸起雪茄来,然后把纸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火。

“请再说一遍,让我好放心。”

“使这种文书工厂得以运作的智能在哪儿呢?”亚历山大思索着,“是在案卷里,在文书本身,或是在这些人的头脑里?”

亚历山大像个被揭穿的小学生,不得不松开手,露出了戒指。

“瓦西里!”他说,“等一会我的侄儿来了,不要回掉他。你去看一下楼上那间前不久退租回来的房间是不是还空着,要是没出租,你就去说我要留着自己用。啊,这就是礼品!拿它们怎么处理呢?”

“她会告诉未婚夫说,她没有爱过任何旁人!”亚历山大几乎自言自语地说。

“‘我的叔叔既不是魔鬼,也不是天使,而是跟大家一样的普通人。’”他口授说,“‘只是不完全像我和你。他是按世俗的方式去思考、去感受的,他认为既然我们是生活在地上,那就没有必要从地上飞到暂时还没有要求我们前去的天上,我们只需去做我们该做的人类的事情。所以他深入了解一切世俗的事,了解实际的生活,而不像我们那样对生活抱着种种幻想。他相信有善也有恶,相信有美也有丑。他也相信有爱情和友谊,不过不认为它们是从天上掉到肮脏的地上的,而是认为它们的产生是与人息息相关的,是为人服务的,对它们应该这样去理解,对一切事物应该从它们实际方面去仔细考察,而不要瞎想一气。他认为诚实正派的人彼此可能产生好感,由于经常的交往和习惯,这种好感便发展成了友谊。可是他又认为,离别会使习惯失去作用,致使人们彼此相忘,这完全不算是罪过。所以他深信,我会忘掉你,你也会忘掉我。对此你我大概都会觉得奇怪,然而他劝我要习惯于这种想法,这样我们俩就不至于成为傻瓜。他对爱情的看法也大同小异,他不相信有永世不渝的爱情,正如不相信有家神一样——也劝我们不要相信。他还劝我少考虑这方面事情,我也劝你这样。他说这种事会自然地到来,用不着去招它。他说生活不仅仅是爱情;恋爱就像其他一切事情一样,都有它适宜的时机,一辈子光痴想着,那就太蠢了。那些老去寻找爱情、一分钟也离不开爱情的人活得太烦心了,更糟的是太伤脑筋了。叔叔喜欢工作,他也劝我这样,我也劝你。他说我们属于社会,社会需要我们。他在工作的时候,并没有忘记自己,工作可以挣钱,而钱可以带来他所非常喜欢的舒适生活。此外,他可能另有所图,因而我大概不是他的继承人。叔父也不总是在考虑公事和工厂的事,他会背诵的也不仅仅是普希金的诗……’”

亚历山大猛地站了起来,赶紧用一只手遮住什么。

“是一个仆人送来的,说是他家太太让送这些乡下礼品来的。”

“怎么会这样?额头会出汗,而出泪珠——我没见过。”

“我不知道,叔叔,什么职务……”

“为什么呀,叔叔?”

“没有的事!艺术是艺术,手艺是手艺,这两者都可以有创造性,或者说都没有。如果没有创造性,那么手艺匠就是手艺匠,而不是创作者,诗人没有创造性不是诗人,而是写作匠……难道你们在大学里没有读过这个?你们在那里学些什么呢……”

“一开始当个科长就不错。”他说。

“感谢上帝,妈妈身体挺好,她向您问候,姨妈玛丽娅·帕甫洛夫娜也问候您,”亚历山大·费多雷奇怯生生地说,“姨妈要我代她拥抱您……”他站起来,走到叔父跟前,要亲亲他的脸颊,或者脑袋、肩膀,或其他什么地方。

“什么?”

彼得·伊万内奇在倾听这段独白时,意味深长地扬起眉头,凝视了一会侄儿。侄儿把话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