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凛冬

第五章

零点半的时候,菲茨回来了,他的夜礼服几乎被雨水打湿了。“内维尔不再犹豫了,”他说,“早上他将向德国下最后通牒。如果英国中午时间十一点德国人不从波兰撤退——英国将向德国宣战。”

苏联大使馆是一幢白色大石建成的城堡。八月的阳光照射在建筑的石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使馆中间的屋子前竖着一根巨大的灯柱,两侧的廊道上开着几扇像站岗哨兵一样的落地窗。

这时他看见了别斯科夫。

马赫看见的这个年轻人穿着蓝色的华达呢大衣,胳膊上挂着似乎为换季准备的薄外套。尽管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服,但几乎剃光的头发和飞快的步速却说明这是个军人。从他随意却完整地观察街道的姿态来看,这个人不是红军情报机关的特工就是苏联内务部的秘密警察。

红军情报机关的雇员不一定都是间谍。他们取得的信息大多数是从合法渠道得来的,比如说看报纸。他们不需要什么都信,只需记下诸如哪个军工厂又招聘了十个熟练的机床工这类细节。另外,苏联人可以在德国各地旅行——苏联则不然,没有苏联特工的陪同,任何国家的外交官都别想离开莫斯科一步。马赫和瓦格纳追踪的这个年轻人也许只是个从报纸上收集信息的情报人员——只要能掌握熟练的德语,具有一定的总结能力,任何人都能从事这份工作。

“什么新闻啊?”丽丽在一家通讯社做秘书,总能得到第一手的新闻。

别斯科夫走进一个酒吧。

博伊说:“我会加入空军。”

“你问过酒吧里有谁看见他从后门出去了吗?”

“冯·乌尔里希夫人,要不要我从厨房里给您偷点带过来?”沃纳问,“您值得喝上更好的咖啡。”

在无情暴戾的政府统治下,卡拉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呢?哥哥的专业给了她启示。排除政治的因素,医生这个职业无疑能让世界更加美好。于是她打定主意要上医学院。她比班上的其他女孩都用功,每门课的成绩都是第一,科学这门课更是把其他所有人甩了一大截。她比埃里克更有资格获得奖学金。

黛西从壁炉架上拿起一个沉重的烛台。“有种你就试试,我会像一个20世纪的妻子那样还击。”

他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被人看见他和德国持不同政见者联系,最好的结果是事业失败被遣送回苏联。运气差一点的话,他和联系人可能会在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大街①的地堡里销声匿迹。苏联人会对外交官的失踪进行抗议,德国人会装模作样地进行失踪人员的搜索,最后遗憾地报告说没有结果。

沃洛佳被派到柏林的任务是扩展这里的间谍网。法西斯主义在欧洲取得了胜利,德国对苏联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斯大林撤了外交部长利特维诺夫的职,让维亚切斯拉夫·莫洛托夫坐上了外交部长之位。但莫洛托夫又能做些什么呢?法西斯势力以不可阻挡之势在欧洲蔓延。在一战中,德国军队战胜了苏联的六百万大军,这样的回忆让苏联高层寝食难安。斯大林想和英法签订一项抑制德国的条约,但三国无法达成一致,这份条约在最后一刻流产了。

他在柏林市中心以北贫苦的工人区维丁下了地铁。他在站外停住脚步,假装读墙上的海报,窥视着其他行色匆匆的乘客。确定没人跟踪后,才重新往前走。

他不知道他是否认得出已经二十岁的弗兰克·沃纳,他俩上次见面还是六年前。沃纳也同样无法确定能不能把他认出来。于是两人约定把当天的《柏林摩根邮报》打开到体育版。沃洛佳看着一篇足球新赛季的前瞻报道,不时抬起头看沃纳来了没来。在柏林读书时,沃洛佳是柏林成绩最好的柏林赫塔队的球迷。他经常放声高唱:“前进!前进!柏林赫塔!”他很想知道这支球队的前景,但等人的焦急打断了他的专注力,他一遍遍地看着这篇报道,里面的内容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在西班牙的两年没有像想象的那样促进他的事业——情形恰恰相反。沃洛佳发现了不少类似海因茨·鲍尔这类纳粹安插的“志愿兵”,但苏联秘密警察随后以纳粹奸细为名,逮捕了大量仅仅对共产主义抱有微词的真正“志愿兵”。在秘密警察的监狱里,几百名抱着理想而来的有志青年被折磨致死。相比法西斯分子,共产党人似乎对与无政府主义者的斗争更加感兴趣。

伍迪惊讶地竖起了眉毛,格斯很少这样说话。

“暂时还没有,”茉黛说,“如果波兰人有理智的话,他们会放下手中的武器,屈服于希特勒的恫吓。”

休息了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沃洛佳就被调往柏林验证他的价值去了。

安迪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老流氓。那次,本和我们父子俩都有点醉了,本说,‘我们这种人都有一、两个私生子,老哥,你说是吗?’爸爸说:‘我就有那么一个。’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装傻咳嗽了两声,马上转移了话题。”

沃洛佳发现,沃纳还是以前那个沃纳,热情和魅力依旧。“我们进去吧。”

“你不是真的想进那个垃圾场吧,”沃纳说,“里面都是些吃蘑菇猪肉肠的乡巴佬。”

“我不想在街上久留,会被任何一个路过的人发现。”

“你认识海因里希·冯·凯塞尔吗?”

“和我们在德国的斗争一样,你们在西班牙也失败了。”

沃洛佳想说:不,绝对不想!话还没说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么说太生硬了——为了理想背叛祖国不正是他让沃纳做的吗?他怎能想当然地说自己不愿意呢?“我说不清,”他说,“即便痛恨纳粹,让你做针对德国的工作一定也很难。”

“你说得对,”沃纳说,“战争爆发以后又会怎么样呢?我会帮你杀死德国的士兵,轰炸德国的城市吗?”

“估计是新闻办公室,”格斯说,“和他在一起的两个男人是报社的记者。穿棕色西服的是《芝加哥信使报》的记者,抽水烟的是克利夫兰《诚实商人报》的记者。”

沃纳说:“你让我再找些别的人做你让我做的事,是吗?”

沃洛佳点了点头:“是的,比如说威廉·伏龙芝。你记得他吗?学校里最聪明的那个男孩。伏龙芝是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被冲锋队员破坏的会议正是他主持的。”

但沃尔特和茉黛说,只要孩子们能过上快乐有意义的生活,他们什么都可以忍受。

“爷爷快死的时候,他卧床不起,又大小便失禁。我和妈妈帮他整理——爷爷太重了,妈妈一个人对付不了。”她挤出笑容,“这种事只能由我们女人来做。博士,你应该知道,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不管是病人还是残疾人,照顾他们的都是我们女人。我们已经习惯了。只有男人才会觉得这种事令人尴尬。”

“我帮你想到了另一个人。”

“很好。”

“我们回家吧,回家后我再告诉你到底怎么回事。”她们骑上了自行车。

“他醉酒后把心里的郁闷告诉了我妹妹弗里达。我妹妹今年十七岁,我想他喜欢她。”

“在和阿尔德盖特的那对妓女睡觉以前,他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是阿伯罗温本地人吗?”

沃洛佳兴奋地大吼一声。阿德隆饭店是柏林最奢华的饭店,坐落在菩提树下大街。因为处在柏林的政府和外交区,那里的酒吧是柏林记者最喜欢收集市井闲话的地方。沃洛佳绝不会选那种地方作为碰头地点,但他不想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很好,”他说,“但不能让人看到我和你们中的任何一位在那儿见面。我跟在你后面进酒吧,先认出海因里希是谁,等他独自出来以后再和他搭话。”

“你在国务院当实习生,这事应该比我更清楚!”

“行,你坐地铁过去吧。”

“没问题。”

四年后,伍迪·杜瓦又一次见到了乔安妮·罗赫。

“他是个物理学者,现在正在英国进修。”

“你明白了吗?总统不问你话,就别和他搭话。”父亲说。

入夜了,但光线很亮,沃洛佳的视野非常好。许多人在温暖的夜晚散步,大多数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和夫妇。沃洛佳不时回头看看,确定没人从阿德隆饭店跟上他和海因里希。他做了个深呼吸,定了定神,跟上海因里希。

丈夫博伊已经在梳妆室里穿好了衣服。黛西很高兴他在家里。博伊经常在外过夜。尽管他们同居一室,但很多时候她一整天都看不到博伊。至少今晚他在家。

沃洛佳还是没有回答海因里希的问题。“纳粹总有一天会被击败的。有了你的帮助,那一天就会更快到来。”

“你的办公室负责提交军队订购的武器和给养数量的报告。这些报告的副本对纳粹的敌人来说具有着不可限量的作用。”

“除了苏联,还有谁会想和德国作对?”

黛西看着博伊,希望他能吻她,但博伊只是直直地看着前方的雨刷,它正有节奏地刮掉无休无止的雨水。

“如果不对这个国家犯下的罪行做些什么的话……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吗?”

拿下了,沃洛佳喜出望外。

海因里希问:“怎么联系你?”

他让自己不要过分自信。板上钉钉的事有时也会出错。

他搭上向东开行的电车,朝弗里德里希斯海因连栋住宅的一间廉价出租屋进发。一个淡黄色头发、小巧漂亮的女孩为他开了门。女孩今年十八岁,穿着粉红汗衫和黑色宽松裤,脚上没穿鞋,尽管身材苗条,但拥有令人渴望的丰满胸部。

“我不管你爸爸有几个私生子。我是个现代的美国女孩,无法和一个不忠的丈夫住在一起。”

女孩笑了。“没事,”她说,“进来吧。”

丽丽·马克格拉芙是个多情的女孩。到了柏林后,沃洛佳每星期都会和她约会。他不爱丽丽,也知道丽丽和包括沃纳在内的许多男孩约会,但两人在一起时丽丽总会很投入。

托马斯·马赫看着沃洛佳·别斯科夫走出柏林的苏联大使馆。

这太不可思议了。“你是说苏联和英国、法国签订了对付德国的条约吗?”

认识乔安妮父亲的人都不相信他会在丽思-卡尔顿酒店强奸一个小演员。女孩撤销了指控,但这种平淡无奇的新闻没人会去关心,新闻在报纸上占的篇幅也非常小。最终他在布法罗人眼里还是个强奸犯。于是乔安妮的父母迁居到了棕榈滩,伍迪和乔安妮也失去了联系。

“最糟的就是你这种目无尊长的态度。”

伍迪欣喜地看着乔安妮。乔安妮没有太多变化。她瘦削如初,鼻子坚挺,表情一如既往地冷傲,像个古代王室的公主似的。和以往一样,一套平常衣服在她身上就能显出非凡的效果:这天,她穿着一件深黑色棉麻大衣,戴着黑色宽帽檐的帽子。伍迪暗自庆幸,幸亏早上穿了干净的白衬衫,戴了新的条纹领带,如果邋邋遢遢地出现在她面前,那就太不像样了。

乔安妮见到他似乎也很高兴。“你看上去很棒!”她说,“你在特区工作吗?”

“不过是暑假在父亲的办公室帮帮忙,”他回答,“我还在哈佛读书。”

“我在国务院工作。”

伍迪点点头。他明白了乔安妮为何对父亲这般敬重。国务院的普通工作人员必须对议员们表示出必要的尊重。伍迪问:“你在国务院干什么啊?”

“我是一位助理的助理。我的上司正和总统在一起,我现在只是打打杂,没法在正式场合抛头露面。”

“我很怀念布法罗。我们曾经多么快乐啊!”

伍迪喜出望外。“当然可以!”

“今晚你有空吗?我和几个朋友要办个鸡尾酒会。”

一个熟识的门卫对格斯点点头,他们进入了另一个接待室。

“杰姬——或许叫你的真名玛贝尔会好一点。你应该认识我的啊!”站在人行道中间的格雷格张开手臂,做出恳求的手势。

伍迪全然同意父亲的这个观点。他在哈佛的辩论会上就这个话题发表过演讲。当两国有冲突时,最糟的结果才是让两国人民相互杀戮。在他看来这个道理人人都应该明白。“我自然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他在辩论中说。“正如我明白醉汉为什么会用拳头打架一样,明白归明白,但不能把这种事合理化。”

见到了乔安妮以后,伍迪发现自己很难把心思放在战争对欧洲的威胁上了。旧情瞬间复燃。他很想再找个机会和乔安妮接吻——也许就在今晚。乔安妮过去就喜欢他,也许现在依然喜欢——不然为何请他参加今晚的聚会呢?1935年,乔安妮拒绝了他,那完全可以理解,那时他们其中一个十八岁,另一个只有十五岁,尽管当时他抗拒着不肯接受这个事实。不过四年过去了,现在两人的年龄差不像之前那样突兀——他和乔安妮差得很多吗?他觉得不会。伍迪在布法罗和哈佛都约会过一些女孩,但他对她们的感情都远不如乔安妮。

伍迪觉得自己很傻。爸爸来白宫是为了向总统提出和平建议的,可他满脑子想的却是亲吻乔安妮。“好的,”他说,“我绝不先开口和总统说话。”

博伊可从来没感到过后悔,他仍然觉得优越的白种人是上帝指派统治欧洲的,但他觉得法西斯专政不是那么实际。尽管对英国式民主感到恼火,但他不支持践踏民主。

“当然记得。伍迪,在哈佛过得怎么样?”

“也许吧,但我有很多钱,也可以有些别的选择。”他俩结婚时列夫的律师做了文件,没让博伊染指黛西父母家的财产,“我可以去加利福尼亚,在爸爸的某部电影里找个角色。我打赌我一定能做个电影明星。”尽管强装坚韧,但黛西的眼角还是泛着泪光。

“结婚去吧,”他说,“为元首生上许多许多孩子。女人本来就应该承担这种责任。尽你的本分去!”

“希特勒显然对波兰有所图谋。德国媒体铺天盖地都是波兰人欺凌境内讲德语的民众的荒唐故事。希特勒才不会没目的地挑起民族仇恨呢。无论在谋划什么,他肯定不希望苏联挡他的道。于是这份协定便应运而生了。”

总统很难接受他这个提案。美国没有加入国际联盟,他们也不怎么喜欢。30年代的历次危机国联都没能很好解决:国联在日本对远东的入侵,意大利在非洲的殖民,纳粹在欧洲的横行,以及西班牙民主制度被毁等事件中,都没能发挥应有的作用。但格斯决心试一试。伍迪知道这是父亲的一个梦:健全国联这个世界性组织,使其发挥预防战争,解决冲突的功效。

拜尔教授离开了好几分钟。他去干什么了?他去找同事来见这个天赋异禀的女学生了吗?她似乎想得太多了。

“几小时前英国和波兰签署了一份新的条约。英国向波兰做出承诺,如果波兰受到攻击,英国就将伸出援手。”

卡拉走进拜尔教授的办公室。

“是的,吉米不是那种人。”

“我明白。”沃洛佳同情地说。

“国联没有能力对付法西斯主义的横冲直撞。这其实并不奇怪。因为我国议会拒绝加入,国联自成立起就能力有限。到现在为止,美国还游离在国联之外。现在,我们需要由美国所领导的加强版国联。”格斯顿了顿,又说,“总统先生,现在放弃和平还为时尚早。”

总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发话了:“我想你是对的。”

他摇摇头说:“跟你没关系。”

“你完全可以和你帮助创建的这个罪恶国度作斗争。”

黛西不太情愿地接受了伊娃的想法。战争会把博伊从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偷情者转变成避免妻子、母亲和国家遭受占领和侵略之苦的国家英雄。如果和博伊离婚,不光伦敦和布法罗的人会把她看成懦夫,连她自己都会这么想。如果发生战争的话,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她都希望自己能勇敢一些。

④原文里的单词是the curse,即月经。

“昨天她乘船回来了,感谢上帝,她一切都好。”

格斯说:“您能这样讲,我真的很高兴。”他和总统握了手,伍迪也和总统握了握手。

接着,他们便离开了。

这句暗讽让黛西的脸涨得通红。她忍住不去反驳,但马上又责问自己为什么要让丈夫欺到头上。“博伊,你没听足球运动员是怎么说的吗?”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发火了,“踢球可得往门里射啊!”

杂志底下有个棕黄色的纸袋。纸袋里有几个写有红字的白封套。黛西看了看这几行红字:

“我倒不这么看。萨姆纳的确更有影响力,他和总统比我亲近得多。但萨姆纳是个很难把握的人,很可能把我的提案引向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菲茨想说服他,但这时管家进来了:“伯爵阁下,车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沃纳摇摇头说:“你指望不上他了,他去了英国。”

悲伤很快转变成为愤怒。她站了起来,想把封套里的东西带到餐厅,和他对质一番。这种时候为何还要保全他的面子呢?

伍迪看见格雷格像和老朋友交谈一样和两个记者密谈,他搭着一个人的肩膀凑着对方的耳朵说着什么,然后又拍拍另一个人的背,似乎在表示祝贺。两个记者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放声大笑,似乎真的很喜欢格雷格,伍迪很羡慕格雷格这方面的能力。这对政治家很有用——尽管称不上必须:格斯就没有这种呼风唤雨的能力,但他仍然是美国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

伍迪说:“不知道他同父异母的姐姐黛西怎么看待这场战争。黛西现在在伦敦,她嫁给了一位英国的贵族。”

“你们都安静,”艾瑟尔说,“待会儿,我给你们每人弄一杯咖啡。”

“才不是呢。”但她马上想到了自己的父亲,除了黛西的母亲和情人玛伽外,列夫又找了新欢格拉迪丝·安格鲁斯。

黛西坐在梳妆台前,穿着青黛色的丝绸晚礼服,V领,细褶裙摆。她在头上插了丝绢花,脖子里戴着钻石项链。

黛西不明白这几行字是什么意思,说明中没写清封套里放着什么。于是她打开了封套。

“上次我们也是这样想的。”格斯转变了话题,“最近你有你弟弟的消息吗?”

“格林伍德口气温和,但他的话很有分量:‘不知道我们还要犹豫多久?’听了他的话,议院两边的议员们都拍手称快。内维尔这时可能连打个地洞钻下去的心都有。”菲茨拿了个桃子,用刀叉子切成小块。

“别顾忌我,快去约会吧。”格斯说。

“我还不急——”

她耸了耸肩。“祝你好运。”说着便走开了。

“办法当然有,但任何一种办法都会让我付出死的代价。”

“他们觉得我父亲是个强盗,”格雷格说,“但他们不怎么在意,大多数富人的祖上都有一个强盗。”

“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华盛顿啊!”

“正相反,我不会去任何其他地方。这里是美国的权力中心。”

伍迪觉得这方面他可以高贝克斯福特一筹。“哦,我们是老朋友了,”他轻飘飘地说,“事实上我很小就认识她了,我们在布法罗是青梅竹马。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嗯。”伍迪其实并没有这么想过。

格雷格的语气变了,看来他是真的在为姐姐担心。伍迪连忙安慰他:“嗯,我知道。”

狭小的房间里到处是吸烟喝酒的人,他们的大嗓门超过了留声机里的乐声。乔安妮先前对他说“几个朋友”,但围在咖啡桌前讨论欧洲危机的至少有八到十个年轻人。他有点失望:公寓里这么多人,让他很难有机会向乔安妮展示自己的成熟。

“最后关头的叛卖。”

茉黛说:“沃纳,给你来点咖啡吧,不过我们家的是冲调咖啡,没有你们家的咖啡香。”

卡拉说:“我所有科目的成绩都比你当初好:生物、化学、数学……”

“去乔安妮·罗赫的公寓,她晚上要办个聚会。”

“我听说了。我认识她的一个室友。不过她没有邀请我去,原因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她住的房子——哦,我的天哪!”格雷格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脚步。

沃洛佳精神一振,这的确是个突破口。“他是共产党员吗?”

格雷格说:“杰姬?你是杰姬·杰克斯吗?”

四年前,伍迪似乎想起了什么。这女孩就是丑闻的女主角吗?丑闻就是发生在华盛顿。这个女孩无疑就住在这里。

格雷格奔跑着追了上去。一辆出租车停在街角,一个穿着无尾礼服的男人下了车,站在路沿上把车费递给出租车司机。杰姬跳上车,使劲关上了门。

穿着晚礼服的男人对司机说:“钱不用找了,”接着便离开了。

格雷格缓缓地走回到伍迪站着的地方。“我真的闹不明白。”他说。

封套里放着几个橡胶套。她展开橡胶套。橡胶套形状像个管子,一头封着口。她很快就明白这是什么了。

志愿军的努力徒劳无功。斯大林的政策是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内战以叛军的全面胜利而告终,苏联最不想见到的右翼法西斯支持者建立了西班牙独裁政权。那些被派到西班牙参战的人,尽管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克里姆林宫的政策,却承担了所有失败的后果。其中一些人回到莫斯科就失踪了。

“我在找乔安妮。”他说。

他走进厨房。噪声小了一点,但乔安妮并不在厨房里。他想,既然来了,就先在这里喝一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宽肩膀男人正在摇鸡尾酒调制壶。他穿着褐色西装,淡蓝色衬衫,戴着一条深蓝色领带,他不像是个酒保,倒像是这里的主人。“威士忌在那儿,”他对厨房里的另一位客人说,“你自己去拿,我在为想喝鸡尾酒的客人调制马提尼。”

“我是伍迪·杜瓦。”伍迪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波本。

贝克斯福特抿了口马提尼,满意地叹了口气,上下打量着伍迪。“我和乔安妮认识的时间可能没你长,”他说,“但我想,我肯定比你更了解她。”

“我准备娶她。”

“但那是懦夫的行为,你不能和舍弃生命保护你的男人离婚。”

“谢谢你,现在我必须去招呼其他客人了。伍迪,很高兴认识你。”

碧开口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博伊、安迪,你们等女士们走了以后再说这种没品的笑话吧。”她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房间。

伍迪放下手中没喝的酒。“该死。”他轻声骂了句,然后离开了公寓。

九月第一天,柏林又闷又热。一身是汗的卡拉·冯·乌尔里希在烦躁中醒来,被单在半夜里因为热早已被她踢掉了。她透过卧室的窗往外看,低空中密布的云层像个罐头盖一样把柏林封得密不透风。

“那还说什么‘至少’?”

今天卡拉更不想表现得过于性感。相反,她想给人留下聪明、能干和感性的印象。她穿了一条长到小腿的栗色裙子,脚上穿着便鞋,扎了两根女仆式的小辫。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标准的德国女学生:保守,平淡,一点都不招摇。

卡拉向夏洛蒂医科大学申请了同样类型的奖学金。这天,校方将对她进行面试。如果顺利通过的话,她就能进入夏洛蒂医科大学就读,进而成为一名医生,如果失败了……

纳粹的掌权毁了乌尔里希夫妇的生活。沃尔特不再是德国议会的议员,在社会民主党和纳粹党之外所有其他政党被宣布为非法后,他失去了工作。沃尔特只有从政和外交方面的经验,其他什么工作都做不了。他靠给有几个朋友的英国大使馆翻译些德国报纸上的文章勉强挣几个钱。茉黛原先是左翼杂志的知名记者,但德国的所有报纸杂志早就禁止刊登她的文章了。

卡拉对家里的近况感到心碎。她深爱着这个包括女仆艾达在内的家,尤其对以前在政治上充满干劲,现在却失意潦倒的父亲感到悲伤。让人痛心的还有母亲茉黛,这个战前的英国女权领袖如今却要为挣几个马克教钢琴课。

卡拉和父母一样,都想当然地抱着致力于使世界更美好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会像父亲那样从政还是像母亲那样当个记者,但这两样至少现在都行不通。

“我们年级没有一个女孩。”埃里克气鼓鼓地说。卡拉知道埃里克不想看到她紧随他的脚步也上医学院。尽管政见不一,但沃尔特和茉黛都为他的成绩而骄傲。埃里克很可能是怕被卡拉超越了。

“他们应该投降,”埃里克说,“德国非常强大,不管他们喜不喜欢,我们都可以予取予求。”

埃里克挑衅地问:“但你会站在哪边呢?”

安迪笑了:“哥哥,这是你自找的。”

屋外响了声汽车喇叭。卡拉笑了。一分钟以后,她的闺密弗里达·弗兰克走进厨房。她将陪卡拉去面试现场,给予卡拉精神上的支持。弗里达和卡拉一样穿着普通的学生装,但和卡拉不同的是,她有一衣柜时尚的女装。

六年前,德国秘密警察转型为更有效率的新型警察组织——盖世太保,但马赫支队长依然掌管监视柏林的叛徒和破坏分子的部门。最危险的破坏分子无疑要接受菩提树下大街63-65号——苏联大使馆的指令,因此马赫和手下时刻监视着从那里进出的人。

“注意到了——你说话有一点俄国口音。”

卡拉狼吞虎咽地吃下了最后那点面包。准备出门时,父亲下楼了。他没有刮胡须,也没有打领带。卡拉小的时候,沃尔特很壮实,但现在他非常消瘦。他深情地吻了吻卡拉。

等待的时间很长,但秘书说教授可以见她的时候,卡拉却仍然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

母亲穿着细腰上绕了两圈腰带的灰色波纺绸睡袍走过来,加入他们的对话。“有规矩就得遵守,”她说,“毕竟这是有法可依的德国。”茉黛说她喜欢这个自己入籍的国家,也许她说的是真心话。但纳粹掌权以后她的冷嘲热讽可真是不少。

教授似乎有些吃惊。也许他原本想给卡拉来个下马威的。“回答正确,”他犹豫了一下以后说。

“付钱是因为我不想让她们见别的男人。”

“见过。”

母亲说:“我们还没听新闻呢。”说着,她打开了架子上的收音机。

“嗯,”教授站了起来,“在这儿等着。”说完便离开了。

卡拉站在教授让她站的地方。她本以为会接受严格的测试,但到现在她都应答如流。很幸运,她已经习惯和各个阶层的男男女女进行这种你问我答的交流,冯·乌尔里希家经常进行这种针锋相对的谈话。从记事起,卡拉已经与父母和兄长进行过不下千次这样的对谈了。

他慢慢点起烟,似乎想借此集中注意力似的。他吐了口烟:“作为一个女人,你准备如何诊治一个下体感染的男人?”

拜尔教授疑惑地问:“你见过裸体男人吗?”

他似乎要发怒了。“可你还是个大姑娘啊!”

下面一层抽屉锁上了,但黛西知道博伊把钥匙放在壁炉架上的一个小罐子里。黛西理所当然地打开了抽屉:在她看来,夫妻间应该没有任何秘密。

平时的格雷格可从不这样,伍迪想。在高中和哈佛大学,格雷格面对女孩都从容自如。现在他的样子却非常灰心:茫然,痛苦,几乎要绝望了。

贝克斯福特显然猜到了伍迪对乔安妮的感情,伍迪觉得自己像个傻瓜。“祝你们幸福。”他无精打采地说。

“你觉得男人会帮老人换尿片吗?我倒想看看你换尿片的样子。”

弗里达吃惊地抬起头:“怎么了?”

卡拉一语不发地向大楼出口走去。她看了秘书一眼,秘书面露喜色,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卡拉对她说:“老娘们,省省你脸上的假笑吧。”看到秘书又惊又怕的神色,她稍稍感到了一丝安慰。

“布法罗的所有女孩都妒忌她,国王参加了她的婚礼。”

“你不必联系我,”沃洛佳说,“我会联系你的。”他碰了碰帽沿,然后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片刻后她感觉好了些。“我才不为该死的元首去生孩子呢。”她小声说。

女士们起身离开的时候,梅尔让安迪扶着她的手臂送她回房。安迪向留在餐厅没走的博伊夫妇打了声招呼:“最近她的身体很虚。”这是对妻子怀孕的一种比喻说法。

黛西手里拿着母亲从布法罗寄来的信。奥尔加从女儿的家信中察觉了黛西婚后的种种不快,她的直觉一向非常准。“我只希望你能高兴点,”她在信中写道,“因此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这么快就放弃。总有一天你会成为菲茨赫伯特伯爵夫人,如果生了儿子的话,你儿子以后会成为伯爵。如果仅仅因为丈夫对你关注不够就放弃这段婚姻的话,将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没事,你快去吧。”碧公主说。

“如果你是个想陷害我的盖世太保特工,那就请你别费这个心了,我是个热爱祖国的德国人。”

“没关系。”

马赫坐在大使馆对面人行道上的露天咖啡馆。柏林最优雅的大马路上车水马龙;女人们穿着最漂亮的裙子在商店里购物,男人们穿着西装和制服在街道上来来往往。很难相信这样的德国还会有共产主义者。怎么还会有人反对纳粹呢?德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希特勒消灭了失业——没有其他任何一个欧洲国家的领导人能做到这一点。起义和罢工已经成为过去坎坷岁月的久远回忆。警察可以严肃高效地扫除罪恶。德国正在加速发展:许多家庭都有了收音机,不久之后老百姓的私家车就能奔驰在新造的高速公路上了。

卡拉后悔没戴上帽子和手套,那样能让她显得老成一些,可以被患者所信赖。秘书或许会对戴帽子的女孩更礼貌些。

“我想她是在害怕一些别的事情。”

“我公公能帮得上忙吗?”

菲茨惊呆了。“你不能加入空军,阿伯罗温子爵必须加入威尔士步枪营。”

一个四十岁出头、身材苗条的高个女人走进接待室,她看上去自信而从容,很像这里的女主人。伍迪认识她,罗斯福总统的私人秘书玛格丽特·莱汉德,大家都叫她米茜。她脸长,鼻梁很挺,乌黑的头发中已经生出了几缕白发。她热情地对格斯笑着:“参议员,很高兴又见到你了。”

菲茨摇了摇头:“一旦打仗,政府就会把宽敞些的乡村别墅征为军用,以备不时之需。作为政府官员,我必须率先垂范。我也许会把别墅借给威尔士步枪营作为训练中心,也许会把它改成伤兵医院。”

“虽然小但也会很舒适。我们可以把餐具室作为厨房,把平时吃早饭的小房间作为餐厅,再留下三四个小客房作为卧室。”

博伊能逐渐成长,开始有丈夫的样子吗?难道他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菲茨看了看壁炉架上的钟。“糟了,我要迟了,格罗特,谢谢你,”接着他对博伊说,“下最终决定前,我还要找你再谈谈,你的想法是不对的。”

饭桌上的时间非常无趣,所有人都在暗自猜测首相会不会对德宣战。

“我确实知道。”黛西说。这似乎是个道出事实的时候。“他一有机会就摸我的屁股。”

他有点担心那件雨衣。这是个大晴天,他害怕盖世太保注意到它,意识到他的换装。不过盖世太保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聪明,自从在酒吧厕所快速换装离开以后就没人跟着他了。

那些照片里,有些女孩在自慰,或装出自慰的样子来。其中两个女孩在互相挑逗。男人会喜欢这些照片,黛西不觉得奇怪。

“遵命,殿下。”

乔安妮转身对伍迪的父亲谦恭地说:“参议员,下午好!”

被教授的唐突惊呆了,不过还好这只是个简单的问题。“是个负实数的平方根,比如说负一的平方根,”她声音颤抖着说。“它不是一个真实意义上的数值,但可以用于计算。”

杜瓦参议员说:“请帮我跟你父亲问个好。”他在提醒儿子他们该走了。

“我也是在哈佛念的书。坐下吧,你们快坐下吧。”罗斯福从烟枪里拿出抽剩下的烟蒂,摁灭在已经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格斯,欧洲到底是怎么回事?”

黛西真想放声大哭。她给了博伊他想要的一切。黛西从没以累为理由拒绝和博伊做爱——哪怕她真的很累——也没有推挡过他玩的那些花样。只要博伊想要,她甚至愿意摆出那本杂志里的姿势。

“德国政府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我怀疑你不忠,”她拿起避孕套,“我猜得没错。”

“该死的通奸犯!”

他举起手:“我会像维多利亚时代的丈夫一样打你。”

黛西很惊讶:菲茨是个忠诚的人,很少在众人面前批评自己的同僚,即便像现在这样拐弯抹角都很少。

他不安地在椅子里蠕动着身体。“真有那么重要吗?”

“和我一样!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博伊没敢看黛西的眼睛:“你以前不会认识,将来也永远不会认识。总之是你完全不认识的人。”

他被这句话惹恼了:“当然不是。”

莱尼·格里菲斯也未能从西班牙回来。没人知道他安葬在哪。他或许还在佛朗哥的哪个战俘营里呢。

“如果她不是个妓女,那你为什么还要付钱呢?”

“她们?你有好几个情妇吗?”

“我想离开他。我们可以离婚,让别的什么女人去做子爵夫人。”

出租车开走了,格雷格怔怔地看着女孩渐渐远去。

“他已经试过了。”

“做她的替补吗?这是我所知道的最肮脏的解决方式。于是你就跟她们两个都睡了吗?”

“这是种障眼法,”沃纳说,“没人以为真正的间谍会如此招摇。”

黛西想起那本满是不堪照片的杂志,突然想到了一种邪恶的可能。她必须把这事搞搞清楚。“你和母女俩同时上床过吗?”

伍迪带着困惑的心情走到乔安妮住的公寓门口。他很快忘了格雷格的情事,想起自己和乔安妮的事情来。乔安妮还喜欢他吗?今晚也许还不能接吻,但至少可以提出约会。

博伊说:“我爸爸就很不安分,到处都有他的狗崽子。”

“他至少有一个私生子。”

“你想怎么样?”

“那你走吧,”博伊说,“想死到哪儿就死到哪儿,我一点儿都不在乎。”黛西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从脸上的表情看,这不像是真心话。

博伊走出房间,黛西站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半小时前走进这个房间时没什么两样。生活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痕迹。她为自己感到悲哀,想扯上嗓子大哭一场,但她抑制住了想哭的冲动。她定了定神,匆匆走下楼。

菲茨穿着肩膀上沾有雨点的外套坐在餐厅里。因为临走前没吃甜点,管家格罗特替他拿出了水果和奶酪。全家人都坐下以后,格罗特又替菲茨倒了杯红葡萄酒。菲茨喝了口葡萄酒:“真他妈太可怕了。”

博伊说:“我也希望妻子的身体能虚起来。”

“内维尔私下说他想等法国结束犹豫之后再和它们一起宣战。但许多人觉得这只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理由。”

卡拉问弗里达:“等等——你坐沃纳的车过来,那你的自行车在哪?”

安迪问:“后来做了什么决定吗?”

“当然记得,总统正准备见你们。”

“这样一来,”菲茨说,“在议院下一次开会之前——应该是在明天正午——内维尔要么宣战,要么向国王递交辞呈。”

沃纳的车是辆梅赛德斯540K库里尔汽车。这种车非常漂亮,挡泥板线条完美,引擎盖比整部福特微型车还要长,还有一个斜背式的车顶。这种车非常贵,整个德国只卖出了很少的几部。

“当然得去,‘如果方便的话’只是句客套话。”菲茨用白色的餐巾布擦了擦嘴,一跛一跛地走出餐厅。

碧公主说:“格罗特,多做些咖啡,带到客厅。今天我们可能会弄得很晚。”

众人回到客厅热烈地聊了起来。伊娃非常想打这一仗:她希望看到纳粹的覆灭。她当然也担心吉米,但她知道战斗是士兵的天职,必须得冒送命的危险。碧也希望英国能向德国宣战,因为德国竟和她所痛恨的布尔什维克结了盟。梅尔害怕安迪会在战争中送命,听到可能打仗的消息就哭哭啼啼的。博伊就是不知道英国和德国这两个伟大的国家为什么要为了波兰那块半原始的土地剑拔弩张。

“黛西,我为你感到难过。”伊娃说。

沃洛佳非常兴奋。如果海因里希不接受这个建议的话,他肯定会坚定地予以回绝。同意考虑基本等于答应了。海因里希会认真考虑为苏联当间谍的建议,他会想到可能会遇上的危险。但最后肯定会答应的。沃洛佳对此非常确信。

这一次,两人在白宫再次相见了。

“如果打仗就离婚不了了。”

外面响了声炸雷。黛西看了看钟,已经是午夜了。听外面的声音,刚才的中雨已经转变成了瓢泼大雨。

“你是说苏联红军吗?”

“博伊,”她说,“我们再试一次吧。”

“你是什么意思?”

“别担心会得病,”博伊指着她手中的避孕套说,“这东西预防感染。”

“我自然也不希望你走。”

“别去找阿尔德盖特的女人,天天晚上回家和我一起睡觉。我们试着生个孩子。你也想要一个,不是吗?”

“是的。”

这天早上,威廉姆斯一家集合在阿尔德盖特艾瑟尔家的厨房里。没有事先的安排,众人自发地集中在了一起。劳埃德猜想,宣战时每个人都想和家人在一起。

夏天,从大学毕业以后,他很快成为了威尔士步枪营的一员。因为参加过军官训练营,加入之后他就获得了中尉军衔。步枪营已经在准备参战了: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争取到二十四小时周末探访母亲的许可。如果首相马上宣战的话,他将是第一批的参战人员。

大家都知道,米茜对总统很忠诚。华盛顿都在传说,罗斯福总统和她的亲密程度已经超出了一个已婚男士的界限。伍迪从父母背着他们,却被他偶然听见的私房话里得知,罗斯福总统的妻子埃莉诺自从替他生了第六个孩子以后,就没再和他同房了。他们最后一个孩子出生的五年后,总统中风了一次。但中风造成的肢体麻痹并没有影响到他的性能力。一个性感的秘书对二十年没和妻子睡觉的男人来说也许是应得的奖赏吧。

两个女孩参加了水星自行车俱乐部,到哪儿都骑车。

比利和劳埃德都是工党全国委员会的成员——劳埃德是青年部的代表。从西班牙回来之后,他设法取得了在剑桥大学复读的资格。结束学业后,他在全国各地的工党集会上演讲,告诉人们本国和法西斯为友的现政权是如何背叛西班牙民选政府的。这些演讲没有任何用处——毕竟佛朗哥的反民主叛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劳埃德却借此成了名人,甚至被左翼青年视为英雄——顺利地进入了工党的全国委员会。

但是今天,米莉的自信荡然无存了。“你们在西班牙的经历已经够可怕了,”她流着泪对劳埃德说,“大卫和莱尼一去不返,现在你和我的亚伯又要去参战了。我们这些女人每天都要守在收音机旁,担心着你们是不是已经牺牲了。”

但劳埃德很想知道。“这对我非常重要。”他说。

“给你,”男人递给他一瓶,“我是贝克斯福特·罗斯。”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艾瑟尔叹了口气。“他的父母经常搬家——他父亲从事一种流动性很强的工作——但我想你的祖籍应该是斯旺西那边的,你满意了吗?”

“怎么会呢?”

劳埃德注意到父母携起手。艾瑟尔不怎么长的指甲嵌进了伯尼的手掌。

他再一次看了看表,已经是十一点十五分了。

接着他们听见首相说:“我从唐宁街十号首相府的内阁会议室对大家发表讲话。”

“今天上午,我们驻柏林的大使向德国政府递交了最后通牒。通牒中说,除非英国政府确定德军从波兰撤军,否则英国和德国之间将爆发一场国与国的战争。”

劳埃德对张伯伦的故弄玄虚非常不耐烦。“否则英国和德国之间将爆发一场国与国的战争,”这种表达方式未免也太奇怪了吧。他想:快说到点子上吧。这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啊!

张伯伦慢慢说出了众人等待已久的惊人话语:“……这就是说,我们已经和德国开战了。”

张伯伦的声音有点破,用词又过于精确,听上去像个迂腐的学校教导主任。劳埃德觉得,英国需要的不是什么教导主任,而是位真正的英雄。

③原文里的法语是elle avait les fleurs。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