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德游记

第五章 从诺拉到博祖姆

十一月八日

巴布阿,十一月二十七日

十一月二十五日

十一月二十九日

不过,除了河边午餐和之后烈日下横渡曼贝雷河之外没什么可记的。轿夫们到河里去泡了一阵,我也想下河,马克拦着不让,我嘟哝着作罢了。

十二月八日

离巴布阿还很远,两个新首领来迎接我们。他们是法国政府承认的村长的两个兄弟,那位村长最近逃往喀麦隆了,携带着行政长官交给他支付村民编的席子的七百法郎。两位首领骑着马,立在我们面前,长矛高高指向我们的轿子,发出的喊叫那么粗暴,我们开始还以为他们要阻止我们前进。一匹马尥蹶子,踩破了一只达姆达姆鼓,撞翻了马克的轿子。我下了轿,微笑着走上前。一番解释,一片骚乱之后,我们组成了先头部队,重新上路,前面五名骑士开道。其中那两个未被承认的首领,身着阿拉伯服装,纵马疾驰中带起的风将衣裳鼓起,在周身飘动,英姿勃勃。我们把仆人和挑夫甩得太远了,在记这篇日记时,我们已经刮过脸,洗去风尘凉快下来,品尝了橘子和香蕉,而他们还没到。

马克在广场组织孩子们赛跑,大概有六十多个孩子参加,他们的父母兴致勃勃地观看比赛。村长十分友好,想是因为我们礼貌客气,出手大方。挑夫们组织了达姆达姆舞会;有一个跳单人舞的,舞蹈动作极具风格,模仿母鸡、发情的牝马,还有不知是什么动物,简约传神,观众情绪被激发起来,尤其是孩子们,纷纷效仿。

十一月二十三日

明天出发。

每过一条河都看见非常漂亮的蝴蝶。它们全都“成群结队”。昨天,头一次看见一群金凤蝶,大多黑底带天蓝色斑纹;有一只我头一回见到,黑底上交织大量绿色条纹,翅膀背面有一条金色曲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翼上有金道的蝴蝶,不是黄色,而是金色。这群蝴蝶落在地上,大概那儿有粪便的痕迹,它们一个挨一个,翅膀尽管合拢还是彼此相碰;它们一动不动,专心致志,仿佛没有知觉了,人用拇指和食指一捏,就能抓住它们,当然决不能抓翅膀,会碰坏的,而要捏前胸。我就这样抓了十来只,全都色彩鲜艳,美不胜收。

今天上午的行军颇似凯旋。从第一个村子起,便受到盛情迎接;歌唱、欢叫,有板有眼;人们看上去干净健壮。我们下来走,我的轿夫走到前面去了。这不再是走路,简直是在赛跑,达姆达姆鼓相随,一群笑逐颜开的孩子簇拥着,好几个自荐要做男仆。从这个村开始一直到巴科里,都有一队随从相送,我们十一点到巴科里宿营;轿夫、村里人的歌声(轮唱)不断。巴科里之前经过四五个村子,一个比一个奇特,村民情绪也越来越激动。这一切,我恐怕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太奇特了。我们总算走出了森林的噩梦。草原上出现稀疏的树林;树不太高,像栓皮槠,时常还有一种漂亮的攀缘植物,仿佛葡萄藤,覆盖在树身上。有人告诉我们有很多珠鸡,但狂热的村民的欢叫把什么都吓跑了。这里的居民,我说了,看上去幸福健壮;男人几乎个个刺着奇怪的面纹,从额头直到鼻子底下划了一条中轴线,线条隆起十分突出。

到达博祖姆感觉非常美好。分区区长伊夫·莫雷尔在等待我们。他不听别人对他说什么,只顾自己连着重复了六遍同样的话——不过他一点不蠢,我觉得他的判断常常很准确,而且,尽管语速太慢,讲的东西却颇有意思。

他这番话里有很多真实成分,我当然不会无动于衷。我也觉得他担心前一天读完我的信后赞同得过了头,现在反驳的正是这种赞同。因为他随即跌入赞同对黑人实行暴政的怪圈,声称要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点什么,只能通过暴力、通过杀鸡骇猴,哪怕这些办法很血腥。他竟然说自己有一天还杀了个黑人;然后赶紧补充说是出于正当防卫,不是自卫,而是为了一个朋友,否则那朋友肯定要送命了。然后说只有让黑人畏惧才能得到尊重,并说到一个同行,×医生,也就是他在诺拉的前任,好端端地穿过卡塔库奥(或卡塔波)村(我们前一天还穿过这个村),却被抓住,捆了起来,扒光衣服,从头到脚被乱涂一气,然后被逼着一连两天,伴着达姆达姆鼓跳舞。直到诺拉派去一个班,他才被放了……这一切,越来越离奇,越来越自相矛盾,越来越兴奋。我们都不说话了,只有B……医生在讲。要不是我们要准备次日的行李,起身告辞,他大概会说得更多。他差一点就要赞成帕夏了;至少他讲这一切,背后的意图就是辩解,就是和我分道扬镳。他还对我们说(话是千真万确,十分重要),村中得到政府承认的首领往往在他应该领导的黑人中间没有任何威望,这些从前的奴隶,是些挡箭牌,被选出来承担责任,遭受惩罚,“处分”,他们被下狱时所有村民都很高兴。真正的首领是一个秘密领袖,法国政府往往无法知道是谁。

有人给我们送来河虾。个头儿非常大,和“瘦虾”相仿,只是前爪特别长,爪端还有很小的钳子。做熟后,肉依然软软的黏糊糊的。

挑夫危机突然有了转机。有人来告诉我们可以乘篷船上溯埃克拉河,直到巴尼亚。这样走不会超过四天时间。

十一月六日

迟迟未到的挑夫一个个艰难地走来了,好几个一瘸一拐,显得疲惫不堪。我们让其中几个服用了奎宁。木薯发下去了,他们聚集在一大堆篝火周围。满天星斗。

我们的男仆表现出的殷勤、周到和热情如何赞誉都不过分,而厨师给我们做的饭菜是在当地尝到的最香的饭菜。我仍然相信而且越来越相信,我们听到的对当地仆人不绝于耳的种种指责,错主要不在仆人而在对待他们的方式,对他们讲话的方式。对我们的仆人,我们有的只是满意——我们对他们讲话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对他们我们无话不谈,当着他们的面,我们什么东西都随便摆放,而他们至今为止都表现出绝对的诚实。我甚至可以说,当着所有挑夫的面,当着所有不认识的村民的面,我们随便摆放那些对他们来说非常让人动心的小东西,这些东西若被偷了极难查出来——在法国我们当然绝不敢这么随意——然而至今什么东西也没丢失。在我们和手下人之间建立起一种相互信任和友情,所有人,无一例外,迄今为止都像我们对他们表现出的关切一样对我们体贴备至合;一片棕色或红色的树皮,或者一块破布片窄窄地裹住生殖器,然后从大腿间穿过,再在骶骨上方与腰带连接。这一切的线条简洁利落,令人叫绝。有时那块树皮的色调很美,在后面像花冠般盛开。

我想在此记上几笔昨晚那诡异的情景。我们在B……医生家吃晚饭,同席的还有维雅尔公司的年轻代理A……(他才二十二岁)和刚从布拉柴维尔来的河运船长L……。我们很快便发现医生的状态不太正常;除了他讲话很激动,我还注意到,他给我倒酒时,我很难把酒杯对准他伸过来的瓶口,他总想把瓶颈伸过头。有好几次,他从盘子里叉起食物,不是送到嘴里,而是把叉子连食物放到桌布上。他只是渐渐兴奋起来,不过并没喝多少酒;也许为了庆祝轮船的到来,他已经喝了很多。但我怀疑他兴奋并不是由于酒而是另有原因。前一天,我让他看了写给总督阿尔法萨的信,其中有对帕夏严重罪行的指控;他显得很愤慨,接着,当我不慎说到要将此信的副本寄给部长时,他害怕了,也许出于某种利害关系,今晚他便开始辩解说,很多行政长官和公务人员都是诚实、尽职、认真、出色的。我反驳说我并不怀疑这一点,而且我也见到很多这样的例子;但正因为如此,不让有些糟糕的例外(我特意补充说,在我见到的大量各级官吏中,我只见到一个这样的例外)毁了所有其他人的形象才尤为重要。

入迷地读了几页《亲和力》。我每晚都给阿杜姆上一堂阅读课。

和拉巴布先生长谈。他是补此地行政长官的空缺。这是个大块头,胸腔共鸣很好,嗓音热情、激动,声若洪钟;他尚年轻,人很聪明,对自己想要产生的效果以及自己产生的效果清清楚楚。有时他把左手食指抬起指着自己的眼睛,表示“他清楚着呢”,“别人骗不了他”。仿佛是要证实他的姓氏,一把浓密的黑髯遮住了脸的下部。他只有一个助手,温和的尚博先生,此人因患贫血,请求返回波尔多与妻子和两岁的小女儿团聚,他还没见过自己的女儿呢。拉巴布本人也声称自己受够了,再也受不了了……他白白地请求援助。他的前任斯托先生,已经调走,借口说自己的妻子“会打字”,便辞退了该行政分区的“笔杆子”,那人本该作行政长官的秘书。现在好,怎么也找不回来了,他,拉巴布,不得不什么都自己干。而安托内蒂经过时,还谈什么“扫地出门”!本来就没人了,他还想解雇人!不过这也好办: 他,拉巴布,已经下了决心,让文件在桌上堆着去吧,看看最后什么结果;既然不派人来帮他。他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留在巴布阿了,他是从那儿刚刚突然被召到卡诺来接替布洛的,他明天就要走,去取他的东西。又要有个职位没人管了。这地方简直溃不成军。没有医生,没有官员。剩下的那点人忙得不亦乐乎,只想走。没错,一个个都跑了: 真是乱了营了。在这个谁也不愿来的该死的上桑加地区,什么也买不到,一丁点物件都没有,食物也没有;海关税执行严格,一丁点食品都要卖到让人不敢问津的高价。还有多少烦恼,多少麻烦事!……他最近一次回来时,海关没收了他的双筒望远镜,这个望远镜到处跟着他,谁都见过……因为他弄丢了之前交税的收据,无法出示能看出购买价的发票。总不能老保存着所有单据吧,见鬼!……再说他们就留着他的望远镜好了;他离开的时候都不会去要回来的……

十一月五日

回到驻地,我们长时间观察筑巢蜂干的了不起的活儿(这一只蜂腹部狭窄,呈金丝雀般的淡黄色,而不是最常见的那种黑色)。它把一只蜘蛛逼进泥巢,仅仅几分钟,就将它完全封在里面。我一刀戳破它的巢,发现在大蜘蛛旁边还有几只小的。不一会儿,破坏的地方就被修复了。晚上,我颇为费力地把整个巢从一片竹子上剥离下来,这巢就紧紧地附着在竹片上。这东西如鸽子蛋那么大,由四个长条形蜂房组成,是用泥做的,硬得像砖或几乎像砖。我弄破这些小间,每间里面都有四五只蜘蛛,比较小,但都胖乎乎的;蜘蛛还都很新鲜,好像没有死而是睡着了;其中只有一只虫,从样子和大小看,像条蛆。显然,这是幼虫的食品储藏室,我想筑巢蜂(是不是泥蜂?)在蜘蛛旁边,或者在蜘蛛腹中产了个卵,这条虫就是从卵变来的。不幸我的视力下降很厉害,不能“聚焦”那些有些精微的东西。

昨天待在阿巴,休息了一天。马克去茅舍室内参观一番后,拉我去欣赏一些屋里的土屏风墙,厚厚的,略微凹陷,成了放在门对面的低矮长凳的加高的靠背。屏风后面,正好掩藏一个“客来夸”,换句话说即床席。宽大的屏风上简朴地绘着大大的几何装饰图案,有亮黑色和红土色(专用),煞是好看。旁边,靠着圆屋的墙堆着些大号上釉陶土瓮,绘着凸起的花纹,犹如纹身一般。瓮中或盛水,或放木薯。它们和“客来夸”(即床席)便是屋里仅有的物件或者说家具了。和往常一样,一群孩子簇拥着我们,大都蓬头垢面,我们羞他们,叫他们感到不好意思,各回家去,不多时,又出现了,个个都洗得油亮亮的。

昨天,在离巴菲奥约十公里的丛林中,遇到了从卡诺紧急派来的信使,他给我们送来了法国寄来的最意想不到的信件。

卡诺,十一月十九日

最终我们放弃乘篷船,但这一来也放弃了巴尼亚;我们取道贝贝拉蒂去卡诺。解雇了六十五名挑夫;有人答应我们另雇四十名,这应该足够了。几乎全部时间都用于准备各种具体事宜以及复校、打出给总督的长信。一个徒步信使昨晚给我送来马塞尔·德·科佩的信,这封信在蒙古姆巴等了我两个多月了。这个信使昨晚给一个卫兵讲桑巴·恩戈托被关监狱的事,这我早就料到了。但今天上午,问到这个信使,他却矢口否认,甚至不承认讲过话。他从地上抓起沙子触碰额头,发誓说桑巴·恩戈托是自由的。可以感觉得出,他想到可能遭到报复而异常恐惧。

巴科里是迄今为止见到的最美的村子,我们在这儿停下来。村里孩子的数量多得难以想象。我试图数数有多少,数到一百八十,不数了,我头都晕了;孩子实在太多了。这群人将你团团围住,争先恐后地兴奋上前握住你伸过去的手;而且全都又叫又笑,这是表示爱的一种情绪抒发。简直像场食人盛宴。

几天来,丛林着起大火。从远处就听到毕毕剥剥的声音,夜里,从更远的地方都可以看到火光。大火向天空吐出滚滚浓烟。昨天一点左右到达布阿尔。虽然十分炎热,空气却很清新。好像并没有登多高,但离布阿尔这个大村很远、海拔近千米的布阿尔驻地却俯瞰辽阔广袤的地区: 西边,伸展着我们这两天里走过的地方,天边横着我们前天过夜的高地。南边,卡诺方向,投向纳纳河谷的目光可以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当地豹子很多,而且据说时常会造访人家。但茅舍里闷得透不过气,我们宁愿把椅子支起来横在门口,也不愿关上树皮门,不通风。

今天早上比希望的晚很多离开卡诺,因为不得不等了一个多小时新挑夫。出城坐渡轮时,八点已过。三拨人,我们是最后那拨里的,有些提心吊胆,因为水流太急。在单调的草原(草原上稀疏的森林,树比草高不了多少,那些高大漂亮的禾本科植物将树包围,淹没,它们无所不在的厚厚的屏障不断挡住我们的视线)上走了一小时后,遇上一大堆挑夫,然后是十五个女的,两个男的,前后连成一串,脖颈上捆着同一条绳子,由手执五股皮鞭的卫兵押着。一个女人怀里还抱着孩子。这些是从当戈洛村掳来的“人质”。卫兵奉政府部门的命令去那个村征调挑夫,所有男人一见他们来都逃到丛林离去了……马克拍下了这痛苦的队伍。这一站路比拉巴布告诉我们的长得多。不得不在我们原打算午休的地方过夜,我们四点过后才到,这是在巴基萨—布干杜伊村,和班比奥地区的村子以及卡诺之前穿过的所有村子都很不一样。圆形茅舍,土墙很低,尖尖的茅草屋顶,这些茅舍或散开或集中,纯任偶然,十分优雅,既没有一字排开,也没有环抱任何广场,毫无规划,没有街道。我们位于一座光秃秃的高原的最高处。四周,至少是东、北、西三面,放眼望去,可望到很远,灰暗得令人绝望的天空下,阴沉广袤的大地上覆盖着清一色深绿的森林。

十一月十三日

晴朗之夜。晚上,达姆达姆鼓响起来,开始很遥远,接着,声音越来越近。读完一大段《亲和力》,给阿杜姆上完阅读课,我们去看舞会。尽管村里人都跑光了,竟然还有六十来个人,男女老少都有。想不出有比这舞蹈更沉闷更愚蠢的了,其中抒发的激情没有任何精神成分使之升华。伴着鼓点以及不厌其烦地反复合唱的一个乐句,所有人,一个接一个,组成一个大大的圆圈,转着圈子,速度极为缓慢,同时全身有节奏地扭动,仿佛抽去了骨头,身子向前倾俯,双臂摆动,脑袋径自一前一后地点着,像饲养场里的家禽。他们就是这样表达自己的陶醉,表现自己的快乐。月光下,这昏暗的仪式好似不知什么地狱的秘密庆典,我观望良久,就像在俯身观看一个深渊,就像安东尼注目愚蠢的垂头长颈怪兽:“它的愚蠢吸引着我。”

十七日(前天)的一件大事是和行政官员布洛的相遇。他是刚被突然召回到这里进行一场行政调查的(我们已得知此事),因为森林公司领导层向他发起起诉。布洛是个壮汉,肌肉丰满,气色很好,一脸喜气;他是博凯尔的一个药剂师的儿子,自称有四十二岁,但看着并不像。我们之前经过博达时见过他,我前面说过。他在博达逗留结束后,回法国了,他的妻子和六岁的女儿在那儿等着他。我们和阴森的帕夏同桌吃那顿午饭时,布洛告诉我们他要起诉森林公司严重违反规定与协议条令的行为。一得知他的起诉,森林公司便抢先下手,和巴黎的领导层通了几次电报后,便决定让布洛信誉扫地。办法很简单: 强烈指控他和自由商人勾结,并收受他们贿赂。要不然,他怎么会挑森林公司的毛病呢?所以,我们得知他突然被召回到卡诺(班吉市长马舍苏要在那儿调查他供职期间的行为表现),然后要返回诺拉,就知道应该见见他,便设法在半路上和他见面,而且在午饭时,希望能共进午餐。但离开巴菲奥点卯时,有些挑夫未到,一片混乱,耽搁了将近一小时。十一点左右,在道路的一个拐弯处,我们的轿夫和他的轿夫突然撞个正着。这正是在稀树草原上,那几棵生长不良的树只能提供可怜的一点阴凉……布洛比我们还想聊聊,他建议回到渡河处,人们习惯在那里歇脚吃饭。于是就这样做了。这地方选得太好了,树木高大,树下河水流淌,水流湍急,水量很大,而且那么清澈,很难抵御下去泡一泡的诱惑。仿佛这样我就可以与自然更亲密地融为一体了……总之,我只是泡了泡脚。布洛的大桌子支了起来,摆上三副餐具,那边准备着午饭,这边布洛把所有指控材料都拿了出来。森林公司对布洛的种种指控,我一无所知,而经过一路所见所闻,我却毫不怀疑他对森林公司代理人的指控。所以,我强烈希望他自己没有给人留下反击的把柄。但就这一点,我不能做任何保证。布洛似乎极度烦乱不安,这的确是有原因的,这些大公司的势力和手腕绝非等闲。布洛顺带告诉我们,内阁发生变化,安托内蒂延长在巴黎逗留的时间。

中午泡得真舒服!那河水多清澈!今晚的夜真晴啊!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住宿的村子叫什么。我们走的这条路极少有人走(当然,指的是白人)。浩茫的未知世界从四面包围着我们。

卡诺和我的想象毫无相似之处。

人想象不出还有比热带灰色天空下的上午更阴沉、更暗淡、更愁惨的了。中午前天空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点笑容。

我继续给阿杜姆上阅读课,他表现出的专心令人感动,而且他日有进益;我对他的喜爱也与日俱增。白人对黑人的愚蠢发脾气时,表现得多么愚蠢啊!不过我认为黑人只能有很小的发展,他们僵硬的大脑往往在浓浓的黑夜里停滞不前,可是,多少次,白人似乎一心要让他们在黑夜里陷得更深!

巴科里,晚上。这座大村美妙极了。有风格,有气派;村民显得很幸福。宽阔的街道兼广场(俨然延长了的纳沃纳广场)颇似细沙铺成的竞技场。茅舍不再是姆拜基附近那种既不卫生又一律丑陋不堪的破草房,它们宽敞、漂亮、外观各异。有的更大些,我们住的就是。这些大房子要登六级台阶进去,它们建在一些小丘上,小丘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很像莫巴伊和班巴里之间的平原上我们认为是从前的白蚁巢的那些鼓包。和阿尚博堡的中士护士谈了很久,他得到六个月的假(假期从1906年起未经允许一直放下来,其中十年是在乌奇奥医生手下工作)。我们得知,这里和附近所有地区(我想在整个卡诺行政分区都是这样),土著缴清税款,即在森林采完足够纳税的橡胶后——大约要花一个月时间,便可以忙他们的农活。他们这里只种植木薯、芝麻、甘薯和一点蓖麻。

坐在轿上无法看书,脑子里重温了《恶之花》中会背的所有诗篇,又学了几首新的。

十二月四日

参观了一公里外的德国驻地旧址;已经被一场龙卷风毁了一半;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地区,视野甚佳。残存的芒果树大道,还有那种芦荟,在其花梗上部,有时沿着花梗,长着新的一代;以至于,当你摇动花梗,纷纷落下的不是种子,而是完全成形的小芦荟,叶子已经很壮,还有根。贴着驻地中的一座房子,长着几株西红柿秧;我带着它们的果实回来。

过了巴科里之后的第一个村子扎奥罗杨加的村长送给我一个奇怪的小动物,关在此地当鸡笼用的一种棕榈编的篮子里。我想这是个“树懒”。它的前爪只有四个指头,食指萎缩;后爪抓缚性很强,拇指与其他指头明显分开。颈椎有尖尖的骨突,将皮肤顶起。它有猫那么大,尾巴极短,耳朵像切开一样。动作非常缓慢。在地上行走很笨拙,样子很不优雅,但极善攀缘和大头朝下倒挂在任何载体上。它很愿意吃我们喂它的东西,果酱,面包,蜂蜜,尤其显得爱吃炼乳。

没有表,神经绷得太紧,过早起床,而且就我一个人起来。夜还太深,需要等待。重新躺下。

我没把丹迪基放回到笼中。它一天(昨天也是)都在轿子上,要么死死抓住支撑做顶篷的席子的竹茎,要么蜷缩在我身边。真想不出有更轻信的动物。喂它什么,它都毫不犹豫地接受,不论面包、木薯、奶油、果酱还是水果,它不加区分地吃下。只有一件事它受不了,就是强迫它快走,或试图叫它离开它的支撑物。那样它就会大发雷霆,发出尖叫并拼命咬。根本没法让它松口,倒会把它弄散架。然后,一将它抱到怀里,它就安静下来,舔着你。哪只狗,哪只猫也没这么喜欢得到爱抚。我在村里散步时,它就或钩在我的腰带上,或吊在我衣领上,耳朵上,脖子上。

一直步行到纳纳河。行李堆在一条窄窄的独木舟上缓缓地过河。河对岸大树丛生;河岸的坡度比较陡峭,树在上面错落分布,更显高大。天空之前充满升腾起来的雾霭,现在放晴了;又是近日那阳光明媚的好天气。独木舟离开河对岸,出了遮蔽它的浓荫,艄公使劲撑着长篙推动船行,长篙撑到河底,看着这一幕,从那撑船人的渺小和那叶扁舟的柔弱,方知周围树木的伟岸。

由于担心言过其实,我低估了昨天走的路程。我们这天走了十小时路——中间休息两小时,还有一个半小时坐轿。即步行六个半小时,时速约六公里。须知我们走得很快。疲劳过度,几乎睡不着觉了。天接近凉爽却又很闷。有人告诉我们次日的路很短。但不得不指出,这个信息,尽管来自土著,却和之前的信息一样不准确。本来中午该到阿巴,实际四点才到,虽然我们不到六点就出发,而且紧赶慢赶。得承认这无边无际的路程太令人失望了。接连几小时,几十公里,一成不变的稀树草原在我们面前伸展。高大的禾本科植物变成了芦苇。比它们高点的总是那些纤细的小树,同样的生长不良、歪斜、疲乏,想必是周期性的火灾搞的,这些小树形成一种稀疏的矮林。一天里唯一的乐趣是过一条藤桥(我们走过的第一座藤桥),藤桥架在一条又宽又深水流湍急的河——“走人”河——上,代替坍塌的木桥。没有什么比这个像蛛网一样轻薄的网更优雅的了,它显得那么柔弱,人走上去胆战心惊。不远处,一棵巨大的露兜树扎入河里,为这幅画面更添了一分异国情调。在整个这段将我们可怕地分隔万里的旅程中,我神思恍惚,想着法国的事情: 忧心忡忡地想着玛……唉!起码能知道她情况好不好,知道她能不能忍受我不在也好……我想象自己在台尔特马丁·杜伽尔身边,在卡尔卡松阿利贝尔身边……

我们的挑夫用一根一端开叉的竹竿极为熟练地叉下悬在我们遮住游廊的房檐小梁上的“筑巢蜂”的巢,这是一个小小群落,有二十来个巢房;手下人告诉我们,幼虫或蛹还是乳白色时十分美味。我们也见过他们扑向被手提灯吸引来的成群白蚁,也不拔掉白蚁的大翅膀就立即塞到嘴里大嚼。

有人给我送来一只特大的“巨花金龟”,我费了好大力气把它放进氰化瓶,虽然瓶口那么大。

十一月二十一日

今天上午,天空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明净、最晴朗的天空。空气轻盈,阳光四射;从天的一边到另一边,灿烂炫目,铺展开来。估计巴布阿海拔近1100米。昨夜几乎算得上冷了。拉巴布快中午时到的,太疲劳了,没能接受我们的邀请共进午餐。他要了结一些紧迫事务,主持公道之后才能吃饭——也许就根本不吃了。我们决定三点左右再去见他,并带着越来越难受的阿杜姆。这可怜的男孩睡不着觉,连躺着都不行,几乎整宿就在“客来夸”上蜷缩着身子。拉巴布学过医,我焦急地等着他提些建议,或许还能采取治疗。他告诉我们,他得刺破脓包,将纱布条放进伤口引流脓血。阿杜姆不肯让人抬,硬是自己挨着走到不远处的司令宅邸。让他脱衣服时,他好像特别窘迫。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怕难为情。唉,短裤脱下后露出大腿根上一大堆化脓的大包。从阿杜姆一开始的迟疑,拉巴布便已明白究竟,因此他又是冷笑又是对阿杜姆大加挖苦。那不是一般的淋巴结炎,而是性病,必须采取不同的治疗。另外,那些脓包也快破了,拉巴布首先也只是用热水敷。他开着玩笑询问病因。原来是在经过克朗佩尔堡时,这可怜的男孩被传染上了,离现在刚好四十天,就是那个对我们始终是个谜的狂欢之夜。真是惨不忍睹,这漂亮的身躯,还那么年轻,线条那么纯净,却被那些丑陋的伤疤完全玷污、破坏、糟蹋了。拉巴布倒是声称土著知道某些草能根治梅毒。他还说,梅毒在他们这里根本不像在欧洲那么严重。他觉得没见过哪个土著幸免于此病——也没见过谁死于此病。

十一月三十日

在他借给我们的一期《巴黎评论》(还有各种花花绿绿的报纸杂志)上,有篇苏代的文章(八月一日号),肆意抨击《布里塔尼居斯》。这一出色的剧作,他却认为“既无诗情,也无思想”,这位不能容忍对雨果甚至戈蒂耶稍有微词的人,却如此诋毁拉辛真有点令人恼火(见本书末尾附录)。

抵达阿博—布格里马时,我们真有些精疲力竭了。泡过澡,喝过茶,我别无他念,只想继续埋进那本《亲和力》里。没有字典,真遗憾,尽管如此,很多都理解了,这远远超出我的期望。黄昏时分,马克和乌特曼一道出去,想打几只珠鸡。我便沿客舍后面一条被高草半掩的小径信步而行,不多时便来到布格里马一个荒废的小区。宽阔的坡地上,许多被抛弃的草屋,房盖都没了,草屋间的空地形成一片广场。圆舍和圆舍间均隔着段距离,颓垣断壁,露出内墙,凹陷如壁龛,又当矮凳的靠背,我前面提到过。尽管红日将沉,壁上的彩绘仍被照得清清楚楚,我可以尽情欣赏。最初我以为只有黑色,后来发现用了三种颜色,那两种是砖红和赭石。花纹都上了釉,砑了光,虽经风吹日晒,也没怎么损坏或褪色。旁边(好像都在右侧),一些奇形怪状的柱座是用来摞大瓮的。这些废墟显得整洁干净,想必房顶被掀掉后便被烧毁或重新利用了,一丝草屑、木片也没有剩下。

又是一站长路,比班比奥到诺拉之间的几站路长得多(只有头一站除外,即班比奥到恩代雷)。我们不到六点从阿巴启程,下午四点才到阿博—布格里马,中间只停了一小时吃午饭。视野越来越开阔,河谷更宽更深,地面褶皱益发明显。在过了阿巴的头一个村庄(这是否已是巴尔巴扎?),我们停下来打尖。村子很大,人口很多,刚才描述过了。有歌声吸引了我们。那是挽歌。我们走进一个大院,里面聚集了五六间茅舍,是大村的一个小分区。原来一个老太太去世了,她的儿女亲朋在那里,唱着一种类似圣歌的曲子,很有节奏,抒发心中的悲痛。有人向我们介绍死者的儿子,高高的,已上了年纪;他的脸上老泪纵横;我们向他问好,他继续边哭边唱,抑或是边唱边哭,单调的旋律不时被呜咽打断。人人脸上都淌满泪水。我们走近哭声最密的茅屋,没敢进去,探身向门口张望,那门和鸽笼或蜂房的入口差不多。这时,歌声戛然而止。屋内一阵骚动,几个人走出来,给我们让出路进去看看遗体。她安然横卧地上,和睡着的人一样。昏暗中可以辨出一大堆人,他们马上又继续丧仪。有几个人走到老太太尸体跟前,俯身扑上去,似乎要将她唤醒,他们抚摸她,抬起她的胳膊。我们能依稀看见的脸上都闪着晶莹的泪光。大院里,离茅屋不远,两个土著在挖坑,坑很深,但不宽,料想他们要将死者立着下葬。我们继续绕村巡视,见到茅屋附近散布一些小方块地,上面撒满白色碎石,四周围着树枝做的矮篱。有人告诉我们,这些是坟茔。我们也早猜到了。然而我们听人说过无数次,中非土著根本不把死人放在心上,随处一埋了事。至少这儿的人例外。

我们在这儿又见到朗布兰的司机,就是开车带我们去班比奥的那个,他是来送马舍苏先生的。他告诉我们经过博达时,听说了桑巴·恩戈多和他的儿子入狱的事。而帕夏在巡视途中,杨巴中士陪着他。

午饭时同席的还有B医生和维雅尔公司的一个代理,该公司做皮革生意。两人都从巴尼亚回来。医生向我们详细讲了森林公司的事,说公司竟然有办法逃避明智的医疗规章制度,一个村一个村地招土著组成“巴孔戈”给他们干活,却不进行体检,不管这些人有没有健康证明,结果导致昏睡病蔓延,无法控制。他认为森林公司在劫掠、在毁掉这个地区,他就此事给总督发过秘密报告,但他肯定这些报告仍积压在卡诺(由于人员不够,诺拉暂时隶属卡诺)寄不出去,以至于总督仍对此事不知情。

这荒村遗址上荆棘横生,颓败的屏风上时而附着一种妩媚的阔叶攀缘植物,它倒垂下来,成了那奇特的断壁的画框或花彩,衬得壁上的色调益发丰富明亮。这俨然一座黑人的庞贝古城;可惜马克不在,时间又太晚,不能拍下几张照片。孤独宁静。夜幕降临。自从踏上这片土地,很少有什么场面让我如此心潮澎湃。

六点前离开了巴基萨—布干杜伊村(真像郊区的名字!),所有孩子都跑来送我们,一直送到村口。我们钻进浓雾中。风景开阔起来,地面褶皱变得更开阔。沿着“山脊线”走了很久,然后下到深谷里。整个上午,几乎一直到中午,都在走(中间停了一小时),毫无倦意;就这样大概走了近二十五公里。倾盆大雨下起来,我们才被迫上了轿,这时还没到站。这之前,我们都躲过了龙卷风,它都是在夜里或吃饭时爆发。但眼下,这不是场雷阵雨,天灰蒙蒙一片,感觉雨要下很久了。到第一个村子时,雨变本加厉下得更大,但这既不影响敲达姆达姆鼓,也不妨碍叫喊和歌唱。但现在不再有酒神女祭司的合唱,特别是每个村子都要见到的那样一个被我们称为“疯婆”的老妇人,这回不在场。

另外,马舍苏先生已不在卡诺,他在诺拉调查,布洛要去那儿见他。

真让人瞠目结舌: 一大群蜜蜂在蝴蝶翅膀边沿上来回爬着,忙个不停;开始我以为蜜蜂要咬这些蝴蝶翅膀,将其折断,其实不是,它们顶多是在上面吮吸什么……我猜想。蝴蝶听之任之,这一切真够费解的

护士告诉我们,白人买山羊和鸡的价钱的确比土著买便宜得多,土著其实也不花钱,因为他们从来不买这些东西,或者至少不吃这些东西,或者几乎不吃(同样,土著也从不吃鸡蛋。顶多把坏鸡蛋给孩子吃——其他的蛋,没孵小鸡的,就留起来给过路的白人)。山羊和鸡是用来交换的东西。货币就在最近,就在今天,仍是矛尖,是土著自己铸造的,约五法郎一个。山羊值四到八矛尖。买女人不加区别地用矛尖或山羊(十到五十矛尖,即五十到两百五十法郎)。白人无须花钱买呈给他的山羊,那是黑人首领送他的,白人原则上什么也不欠,他给一点显然与实际价值不对等的小费,而首领还总要感激地接受。不过有个基本定价: 一只鸡一法郎,一只山羊四到五法郎。白人认为确凿无疑的是,土著不知道任何东西的实际价值。整个地区,没有一个集市,没有任何供求。整个村子从头至尾,没有一个土著除了自己的妻妾、畜群以及或许几个手镯或矛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没有任何物品、任何服装、任何布料、任何家具——即便土著有钱,也没有任何可买的东西唤起他们的任何欲望。

“司令”(行政长官)的房子和我们下榻的客舍离村几百米。日落前,在翻译和两个新首领陪同下,我们去了村子。惊讶地发现村里荒无一人。真正的村长逃走时也引得村民离乡背井,这些人要以此表示对首领的忠诚。听说,三十个男人(带着家小)陪他到了邻近的行政分区,属于喀麦隆地界。另有两百个左右分散到远远的丛林里,已经在那儿生活了几个月。我们走进被弃的村长家,是从泥墙和芦苇障组成的迷宫进去的,迷宫是为了便于埋伏和防守而建。房子后面,是女眷的草舍,半圆形,门朝向一个院子,——到处空空如也。

这边,我愉快地读《罗密欧与朱丽叶》,那边,马克在照顾伤口,发药,然后“主持公道”,这一切花了无穷无尽的时间。

经过一小时有点沉闷的等待,雨停了,我们又上路了。我把丹迪基放到了轿子上,所以又上轿坐了一阵。一个半小时后,到了塞萨纳,村子很大(格局和巴基萨—布干杜伊村一样,也和本地区所有村子一样),我们在这里停下吃午饭。一吃完饭,又是长长的一站路,不过这回是坐轿。四点左右到达阿博—布瓦雅菲,筋疲力尽。行政长官告诉我们第一天可以过夜的就是这个村子。欧洲人给我们提供的信息最后发现几乎总是错的

没到纳纳河之前,离河半小时远,有个村子,我们如果知道就在那里过夜了。所有这些村子,隶属巴布阿的卡加马,几乎都荒无人烟,既是由于桑巴的逃走和害怕随之而来的惩罚和镇压——也是因为担心(唉!可惜,这太容易理解了)我们这些白人,后面跟着司令,到这里来是想抓壮丁修铁路,千方百计地抓到他们。对他们表示得再友好,他们也不信,原因自不必说了。

晚上,离我不远处,开起了达姆达姆舞会,但我一直坐在支起的小桌前,就着防雨灯昏暗的光亮,和《亲和力》待在一起,那本《巴伦特雷的少爷》重读完了。一弯新月几乎就悬在我桌子上方。感觉自己被诡异无边的夜团团包围。

昨天我们坐轿——那是在一场猛烈的龙卷风之后(雷鸣电闪,加上随之而来的一切),我们在午休的睡梦中隐隐听到这场风暴——去离卡诺半小时路的萨拉古纳(渡过一条十分美丽的河,桥晃晃悠悠,都快坍塌了,又有趣又有点惊险)。起初,我们怀疑普西沙里的真实性,据说这“绿洲”离卡诺三天路程。但听说这村子和其他许多村子一样搬走了;村民抛下他们的草舍,到离那里有几天路的地方重新盖房——为什么?——因为有几个人死了,他们便认为原来的村址受到诅咒,闹鬼,谁知道……一无所有的人,没什么可割舍的人,他们要走,从来没多大困难。

马克可能中了暑,很难受。空气闷得令人窒息;天并不太热,但空气似乎带了电,还是怎么,呼吸起来异常困难。我们决定在这里休息一整天。

村长没有诚意。到达尼科。我们派一个人先跑去,想给挑夫弄到做好的木薯,我们可以立即继续赶路。没有木薯。不得不到村民茅舍里去搜。还是给了这个愚蠢顽固的家伙报酬,但同时让他明白,如果他亲自心甘情愿地送来挑夫需要的食物,我们本来会给他是现在双倍的报酬,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立即从地里收来那些食物的。这是头一次我们不得不显示权威。

休息和阅读的一天。感觉头脑似天空一样清新澄澈。四点左右,逃跑的桑巴骑马来了,另一个骑马的人跟随着他。他知道等待他的是监禁。但他也知道已经下发四张逮捕证通缉他,他无处可逃了。他身着亮闪闪的类似锁子甲的东西,由许多穿透的五十生丁的硬币直接缝在一种黑色紧身上衣上做成。他纵马疾驰,长矛举在前面,向我们冲过来,非常英俊,高贵,甚至还有点凶悍。然后,当拉巴布出现时,他下了马。拉巴布非常庄重、威严,像大法官一样,抬起手,落下来,当胸轻轻推了桑巴一下,将他交给两名卫兵押送他去监狱。桑巴虽然伏法,走向监狱,却将他们甩在后面几米远。他被指控并认定犯有一大堆罪行,贩卖奴隶,谋杀和暴行,窝藏武器、弹药等等。在场的村民看着他走远,没有一声抗议,连惊讶的表示都没有。发生的一切尽在预料之中。不过,晚上又去村里时(白天酷热难当),村中基本上又住上人了。这村子很大,总能发现新聚居区,新茅舍群落,集中着十座、十二座、十五座或二十座茅屋——它们位于地面起伏的凹处,或者一开始被荆棘丛高大的禾本科植物遮住了。太阳,鲜红的火球,落到一层紫色的薄雾后面。随即一轮满月升上天空,开始皎皎发光。

失去了时间、空间和自我观念。

“仿佛饮下了毒芹”

第五章 从诺拉到博祖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