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第十一~十五节

柏金斯盲入学校放暑假之前,莎莉文老师和好友霍布舍夫人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一起到科德角的布鲁斯特海滨度假。我兴奋极了,脑海里尽是未来愉快的日子,以及有关大海的各种神奇而有趣的故事。

她们一替我换好游泳衣,我便迫不及待地在温暖的沙滩上奔跑起来,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的海水中。我感到巨浪的冲击和沉浮,令我快乐得有些颤栗。突然,我的脚不小心撞上了一块岩石,随后一个浪头打在我头上。我伸出双手,拼命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只有海水和一些绊在脸上的海草。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最后,大海似乎对我这个新的玩物厌倦了,终于又把我们抛上了岸边。莎莉文小姐立即紧紧地把我抱在了怀里。哦,多可亲、多温暖的怀抱啊!当我从恐惧中恢复过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是谁把盐放在海水里的?”

积雪慢慢地融化,在它还没有完全消失前,另一场暴风雪又来了,整个冬天,几乎踩不着土地。树木上的冰凌偶尔会融化,可是很快又会披上一件相同的白衫;芦苇和矮草丛都枯黄了,躺在阳光下的湖面也变得又冻又硬。

耳聋的孩子如果迫切想用嘴说出那些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字,想走出那死一般的寂静世界,摆脱那没有爱和温暖、没有虫鸣鸟叫、没有美妙音乐的生活,他就怎么也不会忘记,当他说出第一个字时,那像电流一样通遍全身的惊喜若狂的感觉。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我是怀着多么热切的心情同玩具。石头、树木、鸟儿以及不会讲话的动物说话的;只有这样的人才知道,当妹妹能听懂我的招呼,那些小狗能听从我的命令时,我内心是何等喜悦。

莎莉文老师一直安慰我,并且尽力帮助我,为了使我能恢复往昔的自信,她鼓励我替《青年之友》写,篇《我的生活介绍》的短文。当时我只有12岁,写这样的文章是很吃力的。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将会从这次写作中得到好处,否则我一定写不出来的。

1890年春天,我开始学习讲话。我很早就有发出声音的强烈冲动。我常常把一只手放在喉咙上,一只手放在嘴唇上,发出一些声音来。对任何声音,我都抱有浓厚的兴趣。听到猫叫。狗吠,我都爱用手去摸它们的嘴。有人唱歌时,我爱用手去摸他们的喉咙;有人弹钢琴时,我爱用手去摸键盘。

回到家里,我缠着莎莉文小姐把它放在井旁的一个我认为安全的水槽里。但是哪里想到,第二天早上到水槽边一看,螃蟹没有了!没有人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知道它是如何溜走的。一时间我又气又恼,但是,渐渐地,我也认识到把那可怜的不会说话的东西圈在这里,是既不仁不义又不明智的。过了些时候,我想它大概是回到大海里去了吧,心情又愉快起来。

一片。清早起来,几乎分辨不出村庄的原貌了。道路被白雪覆盖,看不到一个可以辨认道路的标志来,惟有光秃秃的树林在雪地里矗立着。

那年秋天,我满载着美好的回忆,回到了南方家乡。每当我回想起这次北方之行,心中便充满了欢乐。

早期作品只不过是智力训练,像所有年轻人一样,是经由模仿和吸收,逐渐学会把所想到的用文字表达出来。凡是在书中能引起我兴趣的东西,便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记在脑子里,化为自己的东西。

一直到第三天,大雪才停了下来。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耀在广阔白色起伏的平原上,四周到处是被雪堆积成奇形怪状的雪丘。

她告诉我,挪威有一个又盲又聋的女孩子,名叫娜布。卡达,已经学会了说话。她还没有给我讲完,我已心急如焚,暗自下定决心,要学会说话。我闹着要莎莉文小姐带我去波士顿找霍勒斯学校的校长萨拉。富勒小姐,请求她帮助我,教导我。这位和蔼可亲的女士愿意亲自教导我。于是我们从1890年3 月26日起,开始跟她学说话。

破晓时分,我便被咖啡的香味、猎枪的撞击声以及猎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唤醒,他们正在准备出发。我还可以感觉到马蹄的声音。这些马是猎人们从城里骑来的,拴在树上过了一整夜,到早晨便发出阵阵嘶鸣,急于想挣脱绳索,随主人上路。猎人们终于一个个纵身上马,正如民歌里所唱的那样:“骏马在奔驰,缰绳索索,鞭嘎嘎,猎犬在前,猎人呵!出征了。”

正当我们热热闹闹地准备野餐时,猎人们三三两两地回来了。他们疲惫不堪,马嘴里吐着白沫儿,猎犬搭拉着脑袋跑得呼哧呼哧直喘,问有什么收获,却什么也没有猎到。

松树矗立在雪地中,披着银装,像是大理石雕成一样,闻不到了松叶的芬芳了。

随后,我重新抄写了一遍,并且依照他们的建议,将《秋天的树叶》改名为《霜王》,寄给了安那诺斯先生,祝贺他的生日。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一件生日礼物,给自己带了如此多的麻烦和残酷的折腾。

于是她在贝尔博士的帮助下,仔细调查了这件事。最后发现,霍布金夫人在1888年有一本康贝尔小姐的书《小鸟和它的朋友》,正是那年夏天,我们和她正好在布鲁斯特一起度假。霍布金夫人已经找不到那本书了,不过她对我说,当时莎莉文小姐独自去度假,为了给我解闷,她常常从各种各样的书中找些有趣的故事念给我听。

离别墅大约1 英里之外,有一座高架桥,横跨在很深的峡谷上,枕木间的距离很大,走在桥上提心吊胆,就仿佛踩着刀尖。

第十五节 《霜王》事件

浪花好像和我玩耍一样,把我抛来抛去,弄得我晕头转向,真是可怕极了。在我的脚下没有了广大而坚实的土地,除了这陌生、四面八方向我涌来的海浪外,似乎世上所有一切都已不复存在了,没有生命,没有空气,没有温暖,没有爱。

“火车来了!”妹妹喊道。要不是我们立即伏在交叉柱上,很可能就要被轧得粉碎。好险呵!火车喷出的热气扑打在我脸上,喷出的煤烟和煤灰呛得我们几乎透不过气来。火车奔驶而去,高架桥震动不已,人好像要被抛进万丈深渊。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重新爬了上来。回到家时,夜幕早已降临,屋里空无一人,他们全都出动搜寻我们去了。

当时我对自己写的东西仍然心存疑虑,常常被那些可能不完全属于自己的思想所折磨,只有莎莉文小姐知道我内心的恐惧不安。我不知为什么变得那么敏感,总是竭力避免再提《霜王》。有时在谈话中,一种深层的意识闪过我的脑海,我轻声地对她说:“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自己的。”有时候,我写着写着,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如果这又是跟很久以前别人的作品一样,该怎么办?”一想到这儿,我的手就抖个不停,这一天什么也写不下去了。即便是现在,我有时也感到同样的焦虑和不安。那次可怕的经历在我心灵上留下了永久性的后遗症,其含意我现在才开始理解。

经过了那一次波士顿之行,我几乎每年的冬天都在北方度过。有一次,我到新英格兰的一个小村庄去过冬,在那里,我见到了封冻的湖泊和白雪皑皑广阔的原野。

第十一节 拥抱海洋

能用嘴说话以后,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赶回家。这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踏上了归途。一路上,我和莎莉文小姐不停地用嘴说话,我不是为了说话而说话,而是为了抓紧一切时机尽量提高自己的说话能力。不知不觉火车已经进站了,只见家里人都站在站台上迎接我们。一下火车,母亲一下把我搂在怀里,全身颤抖着,兴奋得说不出一句话,默默无声地倾听我发出的每一字音。小妹妹米珠丽抓住我的手,又亲又吻,高兴得一个劲儿地蹦跳。父亲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但慈祥的脸上却露出极其愉悦的神色。直到现在,我一想到此情此景,就不禁热泪盈眶,真好像是以赛亚的预言在我身上得到了应验:“山岭齐声歌唱,树木拍手欢呼!”

阳光照在树枝上,就好像钻石般熠熠闪光,轻轻一碰,积雪就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

但是,这个美好的预言却一直未曾实现。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做文字游戏了,我总是提心吊胆,害怕写出来的东西不是自己的思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给妈妈写信时,我都会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所侵袭,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念每一个句子,直到肯定确实不是那些书中读过的句子。如果不是莎莉文小姐坚持不懈地给予我鼓励,我也许再也不会去碰笔和纸了。

穿过积雪,跃过洼地,径直向下面的湖泊冲去,一下子穿过闪闪发光的湖面,滑到了湖的对岸。真是好玩极了!多么有趣的游戏!在那风驰电掣的一刹那,我们似乎与世界脱了节,御风而驰,飘飘欲仙。

也许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走完这一过程。说真的,我常常分辨不清哪些是我自己的思想,哪些是我从书里看来的,书上的东西已成为我思想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但莎莉文小姐和一些朋友依然用这种方式同我交谈,因为同唇读法相比,手语字母更方便些,我理解得更快些。

有时,我嘴里还能发出声音,拼出一两个单词,但这不是在和别人说话,而是在不由自主地锻炼自己的发音器官。只有一个字,在我发病后依然能记得,那就是“水”(water ),我经常发成“Wa……wa”的声音,慢慢地这个字的意思也快忘掉了,直到莎莉文小姐开始来教导我,学会了用手指拼写这个字以后,也就不再发这个音了。

我早就知道,四周的人都用与我不同的方式在交流。甚至在我知道耳聋的人也能学会说话之前,我已开始对自己的交流方法感到不满意了。一个人完全靠手语与别人交流,总是有一种被约束和受限制的感觉。这种感觉越来越令我难以忍受,极力想摆脱这种束缚。我常常急得像小鸟使劲扑打翅膀那样,一个劲儿地鼓动嘴唇,想用嘴说话。家里人想方设法阻止我用嘴说话,怕我学不好会灰心丧气。但我毫不气馁。后来偶然听到娜布。卡达的故事,更增强了我学说话的信心。

这次旅行似乎是我一切新生活的开始。清新、美丽的世界,把它所有的宝藏置于我的脚下,可以让我尽情地俯拾新的知识。我用整个身心来感受世界万物,一刻也闲不住。我的生命充满了活力,就像那些朝生夕死的小昆虫,把一生挤到一天之内。我遇到了许多人,他们都把字写在我手中来与我交谈,我们的思想充满了快乐的共呜。这难道不是奇迹么?我的心和其他人的心之间,原来是一片草木不生的荒野,现在却花红草绿,生气勃勃。

富勒小姐总共给我上了11堂课。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当我第一次连贯地说出“天气很温暖”这个句子时是何等惊喜!虽然它们只是断断续续且期期文艾的几个音节,但这毕竟是人类的语言。我意识到有一种新的力量,让我从灵魂的枷锁中释放出来,用这些断续的语言记号,掌握完整的知识并获得信仰。

中午时分,我们开始准备午餐。在地上已经掘起的深坑里点上火,架上又粗又长的树枝,用铁线穿着肉串在上面烧烤。黑皮肤的仆人绕着火蹲着,挥动长长的枝条赶苍蝇。烤肉散发出扑鼻的香味儿,餐桌还未摆好,我的肚子就叽哩咕噜地叫开了。

我第一次领略到了冰雪世界无穷的奥秘。

只有那些曾经教导过聋哑孩童说话的人才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只有他们才能体会到我所必须克服的是什么样的困难。我完全是靠手指来感觉莎莉文小姐的嘴唇的:我用触觉来把握她喉咙的颤动、嘴的运动和面部表情,而这往往是不准确的。

1890年,曾教过萝拉的拉姆森夫人,刚从挪威和瑞典访问归来,随后来探访我。

“妹妹就要能听懂我的话了。”这成了鼓舞我战胜一切困难的坚强信念。我常常欣喜若狂地反复念叨:“我现在不是哑巴了。”一想到我将能够自由自在地同母亲谈话,能够理解她用嘴唇做出的反应,我就充满了信心。当我发现,用嘴说话要比用手指说话容易得多时,真是惊讶不已。为此,我不再用手语字母同人谈话了。

傍晚,突然刮起了一阵东北风,狂风把积雪卷起,雪花四处飞扬。家人围坐在熊熊的炉火旁,讲故事、做游戏,完全忘却了自己正处于与外界隔绝的孤独之中。

1892年冬天,一朵乌云笼罩了我的童年时代。我郁郁寡欢,长时间沉浸在痛苦、忧虑和恐惧之中,书本也对我丧失了吸引力。直到现在,一想起那些可怕的日子,我依然不寒而栗。

但是,千万不要以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真的就能说话了。我只是学会了一些说话的基本要领,而且只有富勒小姐和莎莉文老师能够明白我的意思,其他人只能听懂其中很小一部分。在我学会了这些基本语音以后,倘若没有莎莉文老师的天才,以及她坚持不懈的努力,我不可能会如此神速地学会自然的言语。

上午我不想骑马时,早餐后就和莎莉文小姐到树林中散步。兴之所至,便故意让自己迷失在树林和葡萄藤之间,那里只有牛马踏出的小路。遇到灌木丛挡路,就绕道而行。归来时,我们总要带回几大束桂花、秋麒麟草、凤尾草等等南方特有的花草。

现在,如果有什么文思毫不费劲地涌入我的脑海,那我敢断定,它一定不是我头脑中的产物,而是从别人那里捡来的东西。但是,那时候的我对这种观念界限很难分辨。就是现在,我也常常分不清楚,哪些是我自己头脑里的东西,哪些是别人写在书里的东西。我想,这也许是由于我对事的物印象大都是通过别人的眼睛和耳朵得到的缘故吧!

这个问题使我感到很吃惊,因为我根本想不起有谁给我读过这篇小说。于是,我大声而且理直气壮地回答说:“不是,这是我自己创作的,我要把他献给安那诺斯先生。”

起初,我并不了解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但当我了解以后,感到既惊讶又难过。

我在《妇女家庭杂志》上发表了《我的生活》以后,安那诺斯先生在写给麦西先生的一封信中说,当初发生《霜王》事件的时候,他就相信我是无辜的。他说,当时那个“法庭”是8 人组成的:4 个盲人,4 个眼睛没毛病的人。其中4 人认为我当时心里明白有人给我念过康贝尔小姐的那篇小说,其余的人则不然。安那诺斯先生说,他当时是站在后一种人一边的。

他们夸耀自己打野禽和捉鱼的高超本领,不厌其烦地描述打了多少只野鸭和火鸡,捉住多少凶猛的鲑鱼,怎样用口袋捉狡猾透顶的狐狸,怎样用计捉住灵敏的松鼠,如何出其不意地捉住跑得飞快的鹿。他们讲得绘声绘色,神乎其神。我心想,在这些计谋多端的猎人面前,豺狼虎豹简直连容身之地都没有了。

我还记得,那天我穿着一身颇为漂亮的服装,头戴一个用色彩斑斓的秋叶扎成的花环,脚上和手上满是水果和谷物。但在所有这些花花绿绿热热闹闹的外表下面,我内心深处却充满了忧伤。

庆祝活动的前夕,学校的一位老师又问起那篇小说。我告诉他,莎莉文小姐曾和我谈到过杰克。费罗斯特和他杰出的作品。不知怎的,我说的某些话却使她认为我记得康贝尔小姐的小说《霜仙》。虽然我一再强调她理解错了,但她还是自以为是地把这一错误结论告诉了安那诺斯先生。

一向对我殷切照顾的安那诺斯先生听信了这位老师的话,认为我欺骗了他。对于我无辜的申辩充耳不闻。他认为或至少感觉,莎莉文小姐和我故意窃取别人的作品,以博得他的称赞。紧接着,我被带到一个由柏金斯盲入学校的老师和职工组成的“法庭”上,去回答问题。

安那诺斯先生非常喜欢这篇小说,把它刊登在了柏金斯盲入学校校刊上。这使我得意的心情达到巅峰,但是很快地,就跌到了痛苦与绝望的深渊。在我到波士顿没多久,有人就发现,《霜王》与玛格丽特。康贝尔小姐的一篇名叫《霜仙》的小说十分类似,这篇文章在我出世以前就已写成,收在一本名叫《小鸟和它的朋友》的集子中。两个故事在思想内容和词句上都非常相像,因而有人说我读过康贝尔小姐的文章,我的小说是剽窃来的。

故事完成后,我念给莎莉文老师听。现在我还记得,自己是如何陶醉于那些精彩的段落,又是如何被那些念错还需要重念的字给困扰的。晚餐时,我又念给全家人听,大家都惊讶不已,没想到我能写得这么好,也有人问我是不是从哪本书里看到的。

我们在雪地里铲出一条狭窄的小路,我披上头巾和斗篷走出来。空气冷嗖嗖的,脸颊被风刺得生疼。我和莎莉文老师一会儿在小路中间走,一会儿走到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一片松林旁,再过去是一大片宽阔的草场。

遇到这种情况,我就迫使自己反复练习那些发不好音的词和句子,有时一练就是几小时,直到我感觉到发出的音准了为止。

那时候,故事对我没有意义,但是故事中那些希奇古怪的拼词,却引起我这个没有任何其他娱乐的孩子的兴趣。虽然当时讲故事的情景我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但我不能不承认,当时我曾极力想记住那些生词,待老师回来后,让她讲解给我听。

在那些苦恼的日子里,我收到了许多向我表示同情和问候的来信。康贝尔小姐更是亲自写信鼓励我:“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写出自己的巨著,使许多人从中得到鼓舞和帮助。”

贝壳、卵石、海草以及海草中的小生物,都对我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在信中,我假想自己是莎莉文小姐,向自己描述金黄色的秋叶:“呵,夏日流逝,用什么来安慰我的寂寞,惟有那绚丽多彩的秋叶。”而这正是康贝尔小姐那篇小说中的句子。

那年暑假,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大海。我一直没有机会接近海洋,甚至连海水的咸味都没有尝过。不过我曾在一本厚厚的叫做《我们的世界》的书中,读过一段有关大海的描写。使我对海洋充满了好奇,渴望能够触摸一下那茫茫的大海,感受一下那汹涌澎湃的波涛。当我知道我的夙愿终于就要实现时,小小的心脏激动得跳个不停。

史蒂文森曾经说过,初学写作的人,一般都会本能地摹仿自己最钦羡的作品,然后以一种惊人的变化力来转化它。哪怕是伟大的作家,也要经过多年的实践,才能驾御所有拥塞在思想道旁文字的领域。

用餐时,每个人都自称说看见了一只以上的鹿,而且是近在飓尺,眼看猎犬要追上,举枪要射击时,却突然不见了踪影。他们的运气真好像童话故事里的小男孩,那男孩说,他差点儿发现一只兔子,其实他看见的只是兔子的足迹。很快,猎人们便把不愉快的事统统丢到了脑后,大家围桌而坐。不过,端上来的不是鹿肉,而是烤牛肉和烤猪肉,谁让他们打不到鹿呢?

经常有很多人来这里探望我们。晚上,男人们在篝火旁打牌、聊天、做游戏。

莎莉文小姐回来后,我没有跟她提起《霜仙》这篇小说,也许是因为她一回来就开始阅读《方德诺小爵士》,使我脑子里没有多余的空间来想及其他事。但霍布金夫人的确曾给我念了康贝尔小姐的那篇小说,在我忘掉了很久以后,它却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我脑海里,以致我丝毫没有觉得它是别人思想的产物。

虽然我也许就是这样的人,但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我的拙笔能有长进,能把自己的思想和经历充分表达出来。我就是凭着这种希望和信念而坚持不懈地努力,战胜了《霜王》事件给我带来的痛楚的。

从另一方面说,这桩不愉快的事件,对我也不无好处,它迫使我认真地思考有关写作的一些问题。惟一感到遗憾的是,它使我失掉了一位最好的朋友安那诺斯先生。

但不管怎么说,不管安那诺斯先生站在哪一方,当我走进那间屋子,发觉里面的人对我抱有怀疑态度时,我感到有一种敌对的气氛,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后来发生的事果然证实了我的预感。在这以前,也正是在那间屋子里,安那诺斯先生经常把我抱在膝上,放下手里的工作,陪我玩上一阵子。我感觉得到,在发生那事件以后的两年中,安那诺斯先生相信我和莎莉文小姐是无辜的。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改变了看法。柏金斯盲入学校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我也不大清楚,甚至连“法庭”成员的名字我也叫不出来,后来他们也不和我说话。当时我激动得顾不上去注意其他事情,只是心里感到很恐惧,一个问题也答不出来。的确,当时我几乎没有想我该说些什么以及人们对我说了些什么。

我把《霜王》这件事的始末,原原本本写出来,因为它对我早期的生活和教育影响极大,同时也是为了避免误解,我尽可能如实地叙述了所有有关的事实,既不想为自己辩解,也不想埋怨任何人。

事件发生后的那年夏天和冬天,我回到了家乡和亲人团聚,我很快乐,所有的忧愁都被我抛在了脑后。

最后盘问结束,让我离开时,我觉得头昏目眩,根本没有心思去留意莎莉文小姐的安慰和朋友们的鼓励。

庆祝华盛顿诞辰的活动时,在同学们演出的一场假面剧中,我扮演了谷物女神。

第十一~十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