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实,就是要切合人物。

上海著名散文作家赵丽宏曾讲过这样一个令他遗憾的故事:

那是在他下乡插队感到孤独无援的时候,善良的乡里人知道他喜欢读书,就千方百计找来各种各样的书给他看。一个月光如水的秋夜,村里一个目不识丁的孤老太太给他送去了一本几十年前的旧皇历。他为此而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为了表达对这位早已不在人世的老太太的怀念之情,他写了一篇题为《月光曲》的散文,并寄给了《羊城晚报》“花地”副刊。

稿子刚寄出,一位极要好的朋友来访,他便兴致勃勃地谈起了《月光曲》,谁知朋友却认为他太拘泥于真实,并进一步阐述道:“让这位老太太送一本毫无用处的旧皇历给你,这只能是一个笑话,而且毫无幽默感。读者甚至可以这样说,你这是在丑化这位善良的老人。”赵丽宏不服,但又未能驳倒他的朋友,反而根据朋友的意见修改了原稿,把老太太送去的旧皇历改成了《昭明文选》(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编选的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并引用书中谢希逸《月赋》里的一段:“……白露暖空,素月流天……升清气之悠悠,降澄辉之霭霭……”借此来抒发他当时的心情。这似乎比第一稿增色了,于是,他连夜将修改稿补寄给了《羊城晚报》,不久,“花地”副刊便根据他的修改稿发表了。

文章发表后,赵丽宏就感到隐隐约约的遗憾。他的几位朋友知道了这事也都怪他,《羊城晚报》的编辑听了这段经历,也为他遗憾。

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的变换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大家知道,艺术的生命在于真实,而艺术的真实又要依赖于细节的真实。细节失了真,必然败坏整个艺术品。衡量细节是否真实的首要标准,就是看它与所写的人物是否切合。

那位送书的是一位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太太,她是无法分清旧皇历与《昭明文选》(即使她家中也有此书)的不同作用的。她送旧皇历是因为它是一本书,既然是书,那读书人就一定会喜欢,因此,这本旧皇历的价值不在其本身,它体现了一种美,一种真挚的美。谁会将这个细节当笑话看呢?然而,一旦换成了《昭明文选》那倒反成了笑话。因为那送书的老太太“住在一间空荡荡的小茅屋里”,又不识一字,她竟送来适合读书人口味的《昭明文选》,怎不令人生疑。当读者怀疑起细节的真实,那作品的感染力就必然受到影响,无怪乎赵丽宏要为之而遗憾。

由此,我们得到的启示是,只有切合人物身份切合人物性格的细节才是真实的。

2.真实,就是要切合环境。

作品中的任何一个人物都生活在一定的时代、一定的环境之中,人物的一言一行都必须与他所处的那个时代、那个环境相吻合。上面那个老太太送旧皇历的时代是文化大革命的时代,那是一个书荒的时代,一个普通农家的孤寡老人又何来《昭明文选》?因此,细节的描写绝不能违背作品所表现的特定的社会环境。这使我想起了著名作家贾平凹早期所写的一部中篇小说《冰炭》,这是一部反映文化大革命中的一个劳改农场生活的小说,其中一个犯人吃肉的细节令人读后久久不能忘怀。作者这样写道:

犯人们将碗伸过来,眼睁睁看打饭人先用筷子夹了三片肉来,再用小勺舀了半碗油汤,便双手高捧,有性急的转身一刹那间,那肉汤一口吞了肚。要穿穿皮袄,不穿就赤净身子,他们讲究最痛快的享受,虽然这种享受时间非常短暂。有的则不同了,他们先是久久地端着,让过饱眼福,然后凑近鼻子,让嗅觉器官尽情享受,然后才那么小心地夹起一片肉来,在嘴里放了一会,吸着,舔着,夹过来,肉还是完整的,再高高举着,对着太阳看肉的黄的红的白的颜色。如此反复数遍,方才在一片的边沿轻轻咬下一点,慢慢让其嚼动,嚼着嚼着,并不见咽,但口里却什么也没有了。而余下的两片完整的肉和一片不完整的肉就是那么连续吃过十五天。

这幅“吃肉图”把人对肉的渴望和珍惜之情写绝了。但是,如果这个故事不是发生在国民经济到了即将崩溃边缘的文化大革命末期(那时普通人很难吃到肉,何况犯人呢?);如果这个故事中的犯人们不是三片(而不是三块)肉能吃上十五天,那读者是不会相信“吃肉图”中的馋相的。由此可见,离开了特定的时代和环境,任何绝妙的细节也会失去其艺术的魅力。

3.真实,就是要切合生活。

要保证细节的真实,还要熟悉生活,目光敏锐地观察生活。否则,就会在我们的笔下出现违背生活常识的错误。

武松打虎,这是千古传颂、家喻户晓的传奇故事。但是有人指出,武松打虎也有失真之处。著名文学评论家夏曾佑先生在他的《小说原理》一书中就作了这样的批评:

武松打虎,以一手按虎之头于地,一手握拳击杀之。夫虎为食肉动物,腰长而软,若人力按其头,彼之四爪均可上攫,与牛不同也。若不信,可以一猫为虎之代表,以武松打虎之方法打之,则其事之能不能自见矣。

若如夏先生所说,这个故事就永远留下了不可弥补的缺憾。难怪古人为了画老虎,在深山老林树上搭棚,日夜观察老虎的出没动静;有人为了画牛,就把自己打扮成牛,深入牛群,以便做到“以牛观牛”,从而看出牛与牛之间的细微差别。有此察微辨细的精神,所描写的细节,才不会违背生活的常理。

其实,在现代有些作家的文学作品中,也不乏失真的细节。著名作家黄秋耘在《谈谈细节的真实》中就举了这样两个非常典型的例子:

比如我在一部叙事诗中看到过这样的细节描写:女主人公刚刚分娩,孩子呱呱坠地,她马上就能够背负伤员,跋涉长途,逃避敌人的追捕。这是很难令人相信的。又如在一部长篇小说中有这样的细节描写:一个女工人因救护公共财产受了重伤,被送进医院救治,她厂里的同伴们竟挤在手术台前,焦急地看着医生给她动手术。试问有哪一个现代化的医院会容许一群没有经过消毒措施的非医务人员去旁观手术的进行呢?

作家们如此,在我们同学的作文里更是经常可见违背生活真实的细节。如:

例一:

每天吃过早饭,妈妈总要查找一些书籍,拿着教案,顺手戴上老花眼镜匆忙地上课去。

例二:

布满冰纹的玻璃窗,辉映着柔和的灯光。宛如一块块用银线绣成的碎花手帕。窗前,赵小军正埋头伏案,桌上药瓶边堆着一大堆书。他那圆圆的脸上,病容还未褪尽,两道浓厚的眉毛像一把锁,紧紧地关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手在不停地写着。

这两段文字都有不合生活逻辑的细节,例一中的“戴老花眼镜”有违常规,因为老花眼镜一般是看近处物体时用的,走路时一般不戴,而是带在身边备用的,可改为“顺手带上老花眼镜”。例二中既然玻璃窗“布满冰纹”,又下着大雪,窗内赵小军的神态怎么可能看得那么清楚?

真实,确实是细节的生命,更是整部作品的生命。一个细节看似微不足道,但当读者对其真实性表示怀疑时,他就会对整部作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这部作品也就在读者的心中打了大大的折扣。因此,我们在写作时,要多向生活请教,还要多向行家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