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从小浸泡在奶奶无微不至的关怀中,“外婆”成了一个陌生的名词,距我很远,一直远到冰封的北极。

六岁,我被接到市区上学。一进门,客厅沙发正中坐着一位与奶奶年纪相仿的老人。一身黑装,瘦弱又不失威严,仿佛她周围有一股强大的磁场,把我一下子排斥了出去。我听见自己心中写“外婆”那块的地方被冰封了起来,我用少女本就细腻、敏感的心小心提防着,抵触着,蜷缩在另一个世界中,我不喊“外婆”,喊不出也不想喊。

直到那一天,我照例做完作业去看电视休息一下,桌上的课本翻开的、没翻开的到处都是,橡皮小了很多,笔也不知滚落到哪了,就又拿起一支写,到最后找到一支笔,画两下,却再也写不出来。还没离开几步,一个黑影闪入书房,我一呆,转身再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向里面张望,是外婆。

她麻利地把我的书全收拾起来,抖去还留在上面不忍离去的橡皮屑,抖一本,回望一下,怕给我发现。我则如武打片中的人一样,紧贴墙壁,不敢出声,再向里面看时,她已经把书收拾完毕了,正小心理着我的笔。只见她拿起其中一支,在草稿本上画一下,写得出的放一类,写不出的又放一类,然后她将写得出的那堆笔理好后放在桌上我可随手拿到的地方,对齐摆好。又将写不出的笔一支支地把笔帽拧开,将空笔芯扔掉,把笔壳再摆一堆,贴上便条纸“别忘换笔芯”,干完后直了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

我整个人贴在墙上,心中有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内疚与自责,那块被岁月越铸越坚实的冰,终于开始迅速消融。外婆悄无声息地清理着满桌黝黑的橡皮屑,不知从何处找到一把破刷子,认真地将它们聚成一小摊,那神情,比打扫一件古物还珍重,就这么刷得很慢很慢,把时间定住。

我把目光调近,落在她身上,有点微驮的背影,脸上打满岁月留下的补丁,条条壑壑,全部横亘在我面前。那一刻,心里“咔”的一声,坚冰轰然倒塌,对外婆的情意在下一秒如决堤的春水,一泻千里。

我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头,果断而又响亮地叫了声:“外婆。”那一刻,我知道,我的世界已春暖花开!在那个繁花似锦的春天,我分明嗅到了阳光的味道、泥土的芬芳、枕边的奶香……你闻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