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四场景

在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府邸。

人物:格里高列耶夫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

斯切潘 唔!亲爱的朋友,整个事情要决定下来。如果达莎同意,星期日我就要结婚,这实在没有什么好笑的。总之,既然我那位十分亲爱的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请求我今天来,以便做个全面安排,我就顺从她的旨意。我这样是不是对不起她?

格里高列耶夫 哪里,您一时心乱如麻,仅此而已。

斯切潘 不,我是对不起。我只要想一想,这位慷慨而富有同情心的女子,对我的可鄙的缺点有多宽容!我是个任性的孩子,带着儿童的全部自私,却没有儿童的天真无邪。她照顾我二十年了,而我,就在她收到这些可怕的匿名信的时候……

格里高列耶夫 匿名信……

斯切潘 对,您想象一下:有人向她告发,尼古拉将庄园给了列比亚德金。这个尼古拉是个魔鬼。可怜的莉莎!唔,我知道,您爱她。

格里高列耶夫 谁允许您……

斯切潘 算了,算了,我什么也没有讲。请注意,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也爱她。可怜的男人,我真不想处于他那种地位。况且,我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容易。无论如何我得对您说,我为自己感到羞耻,我真的给达莎写了信。

格里高列耶夫 我的上帝!您对她说了什么?

斯切潘 嗯!反正……总之,我也给尼古拉写了信。

格里高列耶夫 您疯啦?

斯切潘 不过,我的意图是高尚的。归根结底,假如在瑞士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儿,或者有了开端,有了苗头,哪怕是有了小小的苗头,我也不得不首先探询他们的内心,唯恐对他们产生什么压力。我是想让他们知道我了解情况,好让他们自主。我所做的纯粹是高尚之举。

格里高列耶夫 可是这很愚蠢!

斯切潘 对,对,很愚蠢。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事情全定下来了。我也写信通知了我儿子。其实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掩饰别人的过错,我也得娶达莎。

格里高列耶夫 不要这样讲。

斯切潘 哼!如果这个星期日永远也不到来,干脆被取消啦!上帝显显灵,从日历上划掉一个星期日,又费什么劲儿呢?哪怕只是向无神论者显示一下威力,表明大局已定,那样也好哇!她会以为同意结婚,是由于畏惧或者穷困吗?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她一个人。

格里高列耶夫 您说的是谁呀?

斯切潘 就是瓦尔娃拉呗。二十年来,她是我崇拜的唯一女子。(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引沙托夫上)哈!我们爱发火的朋友来了,想必您是来看您妹妹的……

沙托夫 不是。我收到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邀请,因为事情牵连到我。警察局要传讯我们,我想就是这样讲的。

斯切潘 哪里,哪里!这种说法不错,尽管我不知道用在什么场合,对您是否合适。对了,我们亲爱的瓦尔娃拉还在做弥撒。至于达莎,她在自己的房间。要不要我吩咐人叫她。

沙托夫 不要。

斯切潘 这事儿就不谈了。这样更好,越往后推越好。您一定知道瓦尔娃拉对她的安排。

沙托夫 知道。

斯切潘 好极了,好极了!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谈了,咱们就不谈了。我当然理解您感到意外。我本人也一样,事情突如其来……

沙托夫 住口。

斯切潘 很好。说话客气点儿,我亲爱的沙托夫,至少今天要注意。对,同我说话耐心一点儿,我的心情很沉重。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以及普拉丝科葳由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搀扶着上场。

普拉丝科葳 多丢人!多丢人哪!莉莎也跟着掺和,而这种事儿……

瓦尔娃拉 (摇铃)住口!你看到什么地方丢人啦?那个可怜的姑娘不懂什么道理。要慈悲一点儿,我亲爱的普拉丝科葳!

斯切潘 什么?出什么事儿啦?

瓦尔娃拉 没什么。一个可怜的残疾姑娘,在做完弥撒出门时,扑倒在我的膝下,亲我的手。(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上)上咖啡……不要给马卸套。

普拉丝科葳 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都围观!

瓦尔娃拉 当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感谢上帝,教堂人都满了!我给了她十卢布,把她扶起来了。莉莎还想把她送回家。

莉莎拉着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上。

莉莎 不行,我考虑过了。我想你们大家都会愿意进一步了解玛丽娅·列比亚德金。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多漂亮啊!(她瞧见沙托夫)怎么,你在这儿,沙托什卡!你到这上流社会来干什么?

瓦尔娃拉 (对沙托夫)您认识这个女人?

沙托夫 认识。

瓦尔娃拉 她是谁?

沙托夫 您自己瞧瞧嘛。

她不安地打量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端着托盘和咖啡上。

瓦尔娃拉 (对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亲爱的,刚才您浑身发冷。喝下这杯咖啡,暖暖身子吧。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微笑)哦!对。您借给我的头巾,我忘记还给您了。

瓦尔娃拉 您留着用,它是您的了。请坐,喝您这杯咖啡,不要怕。

斯切潘 亲爱的朋友……

瓦尔娃拉 喂!您哪,还是免开尊口,您不掺和进来,局面就够复杂的了!阿列克赛,去叫达莎下来。

普拉丝科葳 莉莎,现在我们必须离开。你不适于待在这里,这座住宅里没有我们什么事儿了。

瓦尔娃拉 这是多余的话,普拉丝科葳。感谢上帝,这里只有朋友。

普拉丝科葳 如果全是朋友,那再好不过。其实我呢,并不怕舆论。倒是你,那么心高气傲,在众人面前要发抖的。倒是你害怕真相。

瓦尔娃拉 什么真相,普拉丝科葳?

普拉丝科葳 就是这位。

她指着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玛丽娅见有人指向她,便笑起来,同时不停地扭动。

瓦尔娃拉面失血色,站起身,嘴里咕哝着别人听不见的话。

达莎从远台上场,除了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谁也没有看见她。

斯切潘 (打了几下手势,要引起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的注意)达莎来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哦!她多美呀!喂!沙托什卡,你妹妹长得不像你。

瓦尔娃拉 (对达莎)你认识这个人吗?

达莎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不过我猜想,她是列比亚德金的妹妹。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对,他是我哥哥,但主要还是我的仆人。我也一样,亲爱的,我原先不认识您。可是,我很想遇见您,尤其是我听仆人说您给了他钱之后。现在见了面我很高兴,我要对您说,您很可爱,对,很可爱。

瓦尔娃拉 是什么钱哪?

达莎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到瑞士时,委托将一笔钱交给玛丽娅·列比亚德金。

瓦尔娃拉 尼古拉?

达莎 尼古拉本人。

瓦尔娃拉 (沉吟半晌)好吧。他做了这件事,如果说没有告诉我,那自有他的道理,我也不想了解。不过,将来你要慎重一些。那个列比亚德金名声不好。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唔!是不好。他若是来了,就打发他到厨房去,他待在厨房里才合适。给他喝咖啡就行了,真的,我从心里就瞧不起他。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 (上)一位叫列比亚德金的先生,坚持让人通禀。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请允许我告诉您,夫人,他那个人不宜在社交场合接待。

瓦尔娃拉 然而我要接待他。(对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让他进来吧。(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下)干脆全告诉你们吧,我接到几封匿名信,信上告知我儿子是个魔鬼,并要我提防一个残疾的女子,说她被选中到我的生活里起重大作用。我要弄个水落石出。

普拉丝科葳 同样,我也收到了这种信。你知道,信上说这个女人和尼古拉……

瓦尔娃拉 我知道。

列比亚德金上,他情绪激动,但是并没有喝醉。他走向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

列比亚德金 我来这里,夫人……

瓦尔娃拉 您坐到那张椅子上吧,先生,您在那儿说话,也照样能让人听见。(他调头,走过去坐下)现在,您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列比亚德金 (起立)列比亚德金上尉。我来这里,夫人……

瓦尔娃拉 这人是您的妹妹吗?

列比亚德金 是的,夫人。我没有看住,让她溜出来了,因为……请别以为我想诋毁自己的妹妹,可是……

他做了个手势,指了指太阳穴。

瓦尔娃拉 遭遇这种不幸已有很久了吗?

列比亚德金 自从那个确定的日期,夫人,对,那个确定的日期……我来这里是感谢您接待她。这是二十卢布。

他朝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走去,其他人都有所动作,仿佛要保护她。

瓦尔娃拉 看来,您丧失理智了。

列比亚德金 没有,夫人。您住豪宅,列比亚德金住陋室,可是我妹妹玛丽娅,本家姓列比亚德金,没有夫姓的玛丽娅,只能接受您给她的十卢布。从您手中,夫人,唯独从您手中,她什么都可以接受。然而,她一只手接,另一只手则登记赠给您的一家慈善机构。

瓦尔娃拉 要登记,到我的门房那儿,先生,您走的时候可以办一下。因此,我请您把钱收好,别在我的面前举着乱晃。我也感谢您能回到座位上。现在您来解释吧,告诉我,为什么我给的,您妹妹都能接受呢?

列比亚德金 夫人,这是个秘密,我要带到坟墓里去。

瓦尔娃拉 为什么这样?

列比亚德金 我能向您提个问题吗,公开地,按照俄罗斯方式,从心灵深处,行吗?

瓦尔娃拉 我洗耳恭听。

列比亚德金 人能仅仅因为心灵过分高尚就死去吗?

瓦尔娃拉 我从来没有提过这样的问题。

列比亚德金 从来没有,真的?嗯,果真如此……(他用力拍着胸脯)无望的心哪,你就沉默吧!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咯咯大笑。

瓦尔娃拉 不要打谜语了,先生,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我给的她全可以接受?

列比亚德金 为什么?啊!夫人,几千年来,自然万物天天冲着造物主呼喊:“为什么?”但是一直等不来答案。难道必须由列比亚德金一个人来回答吗?难道这公正吗?我希望名叫巴维尔,但是我名叫伊格纳斯……为什么?我是诗人,骨子里的诗人,而我的生活如同猪狗。为什么?为什么?

瓦尔娃拉 您大言不惭,而我认为这是一种放肆的行为。

列比亚德金 不对,夫人,根本不是放肆。我不过是个伪君子,而伪君子是不发牢骚的。人有时不得不充当家族的败类,也不能把家丑张扬出去。因此,列比亚德金不会发怨言,多一句话他也不讲。要承认,夫人,他的心灵很高尚!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上,他的情绪非常激动。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到。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门口。

只听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上。

斯切潘 怎么……

普拉丝科葳 怎么是……

彼得 我向您致敬,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

斯切潘 彼得,这不是彼得——我的孩子吗?

他冲过去,紧紧搂住彼得。

彼得 好,好。别这么激动。(他挣脱拥抱)你们想想看,我进来时,以为准能见到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可是不见人影儿。半小时之前,他是在基里洛夫家同我分手的,约好在这里见面。不过,他也快到了。我很高兴能向你们宣布这个好消息。

斯切潘 我可有十年没有见着你了。

彼得 那就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要稳重一点儿!啊!莉莎,我真高兴!您这位十分可敬的母亲没有把我忘记吧?您这两条腿怎么样?亲爱的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事先我通知了父亲,他自然丢在脑后……

斯切潘 我的孩子,真叫人乐不可支!

彼得 对,你爱我。不过,你要安静点儿。哈!尼古拉到啦!

斯塔夫罗钦上。

瓦尔娃拉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听到呼唤他的声调,便站住了)站在那儿别动,我要您立刻回答我,这个女人,是否真的是您的合法妻子?

尼古拉注视母亲,微笑起来,然后走过去,亲吻她的手。

他又同样以沉稳的脚步,走向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玛丽娅站起来,脸上呈现欣喜而痛苦的表情。

斯塔夫罗钦 (以异乎寻常的和蔼和温柔的态度)您不应当待在这里。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现在,我能在这里,跪到您面前吗?

斯塔夫罗钦 (微笑)不能,您不能这样做。我既不是您的哥哥,也不是您的未婚夫,更不是您的丈夫,对不对?挽上我的胳臂。请您允许我把您送回您哥哥身边。(她恐惧地朝列比亚德金瞥了一眼)一点儿也不要怕。现在有我在跟前,他再也不会碰您了。

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 嗳!我什么也不怕。您终于回来了。列比亚德金,去吩咐把马车赶过来。

列比亚德金下。

斯塔夫罗钦把胳臂递给玛丽娅·第莫菲耶芙娜,她挽上他的胳臂,脸上容光焕发。然而她走路时,不料失足要摔倒,幸好被斯塔夫罗钦托住。

他带玛丽娅走向门口,态度十分恭敬,而周围一片寂静。

莉莎一脸憎恶,从坐椅上起来,重又坐下。

等二人一走出去,全场才喧闹起来。

瓦尔娃拉 (对普拉丝科葳)怎么样,你听见他说的话了吧?

普拉丝科葳 当然了,当然了!可是,为什么他不回答你的问题呢?

彼得 那是他不能够,请相信我!

瓦尔娃拉 (突然注视彼得)为什么?您了解什么情况?

彼得 我全部了解呀!说来话太长,尼古拉不好那么叙述。不过,自始至终我是见证人,可以把事情告诉您。

瓦尔娃拉 您要以名誉向我保证,您的叙述不会伤害尼古拉的感情……

彼得 恰恰相反!……他还会感谢我讲了呢……喏,五年前,我们一同在彼得堡,而尼古拉,怎么说呢,他过的生活……有点儿糟蹋人。对,这个词儿最贴切。他过着无聊的日子,又不想灰心丧气,既然无事可干,就不管是什么人,随便结伴出去,反正心灵高尚,对不对,也不失大贵绅的派头。总之,他同一些坏家伙来往,从而认识了这个列比亚德金,一个小丑,一个寄生虫。列比亚德金兄妹生活极为困苦。有一天在小酒馆里,有人对这个瘸腿姑娘不礼貌。尼古拉站起来,抓住那个侮辱人的家伙的脖领,一个耳光就把他扇到门外去了。就这些。

瓦尔娃拉 什么……“就这些”?

彼得 对,事情全由这儿引起的。瘸腿姑娘爱上了她的骑士,而尼古拉还没有对她说上两句连贯的话。大家都嘲笑她,唯独尼古拉不开玩笑,对她很敬重。

斯切潘 还真有点骑士风度。

彼得 对,您瞧,我父亲站在瘸腿姑娘一边。基里洛夫,他可不是这种看法。

瓦尔娃拉 为什么呢?

彼得 他对尼古拉说:“就因为您把她当做侯爵夫人那样对待,害得她完全昏了头,而您是故意这样干的。”

莉莎 那么骑士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彼得 他回答说:“甚里洛夫,您以为我在嘲弄她,实在是错了。我尊重她,因为她比我们所有的人都强。”

斯切潘 高论!怎么说的……对,再来一遍,骑士风度……

彼得 对,骑士风度!不幸的是,瘸腿姑娘竟然想象尼古拉是她的未婚夫。总之,尼古拉必须离开彼得堡时,也做了安排,确保瘸腿姑娘领一笔年金。

莉莎 为什么这样安排?

彼得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率性而为吧,一个天生就有点厌世的人,往往就会这样,对不对?基里洛夫则认为,这是一个年轻人无聊的胡闹,要瞧瞧能把一个半疯的残疾姑娘引到什么地步。但是我可以肯定这不是真的。

瓦尔娃拉 (异乎寻常地慷慨激昂)当然啦!这才是我的尼古拉,完全随我!这种冲动、这种盲目的慷慨,保护弱者、残疾人,也许还保护不配保护的人……(她注视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这么多年,是谁保护着这个人?是我,完全是我!噢!我对尼古拉罪过有多大呀!至于这个可怜的女人,事情非常简单,由我来收养。

彼得 您这样做很好。因为,她哥哥总折磨她。他想象自己有权支配妹妹的年金。他不仅夺走妹妹所拥有的一切,还经常打她,不仅夺走她的钱,还拿去喝酒,还冒犯她的恩人,扬言不把年金直接交给他,就把她的恩人告上法庭。总而言之,尼古拉自愿的馈赠,自愿的馈赠,对不对?他却看成是一种义务。

莉莎 什么义务?

彼得 嗳!我哪儿知道!他谈到名誉,谈到他妹妹和家庭。名誉,对不对,是一句空话,非常空泛。

沙托夫 真的是一句空话吗?(所有目光都移向他)达莎,依你看,这是句空话吗?(达莎注视他)回答我。

达莎 不是,哥哥,名誉实际存在。

斯塔夫罗钦上。

瓦尔娃拉起身快步迎上去。

瓦尔娃拉 尼古拉呀!你原谅我吗?

斯塔夫罗钦 要得到原谅的是我,母亲。我本来应当向您解释。不过我确信,彼得·维尔科文斯基会费心告诉您的。

瓦尔娃拉 是啊,他告诉我了。我真高兴……你的行为具有骑士风度。

斯切潘 妙,这个词儿用得恰到好处。

斯塔夫罗钦 骑士风度,真的!你们是这样看待事物的。想必多亏了彼得·维尔科文斯基,我才受到这种赞扬。应当相信他,母亲,他只是碰到特殊的情况才说谎。(彼得·维尔科文斯基和他相视而笑)好,再次请您原谅我的态度。(声音生硬而冷淡地)不管怎样,这事儿现在就了结了。

莉莎发出一阵狂笑。

斯塔夫罗钦 您好,莉莎,但愿您身体无恙。

莉莎 请您原谅。您一定认识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上帝呀,莫里斯,人怎么能如此高大呢?

莫里斯 我不明白。

莉莎 哦!没什么……刚才我是想……假如我有残疾,您带我上街,您就有了骑士风度,对不对,您还会忠于我吗?

莫里斯 当然了,莉莎。可是,为什么提起这种不幸呢?

莉莎 当然了,您就有了骑士风度。这样,您那么高大,而我有点伛偻,我们就成了可笑的一对。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走向莉莎,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也走向女儿。

然而,斯塔夫罗钦却转身,朝达莎走去。

斯塔夫罗钦 我听说您要结婚了,达莎,我应当向您道贺。(达莎扭过头去)我是诚心诚意地祝贺。

达莎 我知道。

彼得 为什么要祝贺呢?看来有什么喜事儿吧?

普拉丝科葳 对,达莎要结婚了。

彼得 哦!好极了,也同样接受我的祝贺吧。不过,您这样可就赌输了。您在瑞士时对我说过,您一辈子也不结婚。毫无疑问,这是一种传染病。您知道我父亲也要结婚吗?

斯切潘 彼得!

彼得 是啊,你不是写信告诉我了吗?你的笔调不清晰明确,这倒是真的。你说自己喜出望外,接着又求我救救你;你对我说那姑娘是颗钻石,可是又说你不得不结婚,以便掩饰别人在瑞士犯下的罪过;你请求我同意,这真是颠倒的世界!可你又哀求我把你从这桩婚姻里救出去。(对其他人,口气快活地)你们想想清楚吧!他这代人就是这样,高谈阔论,而思想混乱!(他似乎觉出他这话产生的效果)唉,怎么……我好像干了件蠢事儿……

瓦尔娃拉 (满脸通红,朝他走去)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在给您的信上,就是这样一字不差地写的吗?

彼得 对,信就在这儿。这封信很长,他所有的信都一样。应当承认,他的信我全看不到头。况且,这对他无所谓,他主要是为后世写的。不过,他所写的没有一点儿害处。

瓦尔娃拉 尼古拉,这桩婚事,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是不是也通知你啦?想必也是同样的笔调吧?

斯塔夫罗钦 他的确给我写了信,但那是一封非常高尚的信。

瓦尔娃拉 够啦!(她转向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我等您帮一个大忙,我等您出门,此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朝她走去,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接着又走向达莎。

斯切潘 出了这些事儿,达莎,请原谅我。我感谢您接受了我的求婚。

达莎 我原谅您,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我对您只感到友情和敬意。而您,对我至少保留您这份儿尊重。

彼得 (连连拍自己的脑门)唔,我明白了!怎么,是跟达莎结婚?请您原谅,达莎,原先我不知道。我父亲如果不尽写空话,长点儿脑子告诉我一声也好哇。

斯切潘 (注视彼得)你能什么也不知道!你不是在演戏吧?

彼得 喂,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您瞧瞧吧,他不仅是个老顽童,还是一个很凶的老顽童。我怎么能明白呢?一种罪过,在瑞士!你们想想清楚吧!

斯塔夫罗钦 住口,彼得,您父亲这么做很高尚。而您,又冒犯了我们大家都尊敬的达莎。

沙托夫起身走向斯塔夫罗钦。

斯塔夫罗钦冲沙托夫微笑,可是等他走到近前就不笑了。众人都注视他们二人。

一时冷场,继而,沙托夫用尽全力,扇了斯塔夫罗钦一个耳光。瓦尔娃拉尖叫一声。

斯塔夫罗钦抓住沙托夫的肩膀,然后又放开,双手背到身后,凝视沙托夫。在他的逼视下,沙托夫后退。

斯塔夫罗钦微微一笑,略施一礼,便出去了。

莉莎 莫里斯,过来,把您的手给我!大家瞧瞧这个人,他是最好的。莫里斯,我当着大家的面,明确地向您表示,我同意做您的妻子!

莫里斯·尼古拉耶维奇 您能肯定吗?莉莎,您能肯定吗?

莉莎 (她泪流满面,望着斯塔夫罗钦出去的那扇门)对,对,我能肯定!

第四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