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

第一场景

幕启,场上是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家的客厅。

叙述者走过去,挨着桌子坐下,开始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打牌。

斯切潘 唔!我忘了让您切牌了。请原谅,亲爱的朋友,真的,昨天夜晚我没有睡好觉。我有多么后悔,不该在您面前抱怨瓦尔娃拉!

格里高列耶夫 您只不过说,她把您留下是出于虚荣心,她也忌妒您的学识。

斯切潘 说的就是这个。嗳!其实不然!该您出牌了。要知道,那是荣誉和高尚的天使,而我却恰恰相反。

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上。她走到门口站住。

瓦尔娃拉 又打牌!(他们站起来)请坐,接着打牌吧。我还有事情。(她走到左侧一张桌子旁边,查阅文件。两位男士继续打牌,然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不时瞥眼瞧瞧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她没有看他,但是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今天上午您一定在写您的书了。

斯切潘 我去花园散步了,随身带着托克维尔的著作……

瓦尔娃拉 您也读过保罗·德·科克的作品。可是您宣布写书有十五年了。

斯切潘 对,材料都搜集了,但是必须综合整理。其实也无所谓!我被人遗忘了。谁也不需要我了。

瓦尔娃拉 如果您不那么经常打牌,别人也不会把您忘得那么快。

斯切潘 不错,我打牌,是不像样子。然而这是谁的责任呢?谁毁了我的职业生涯?哼!让俄罗斯死去吧!王牌。

瓦尔娃拉 谁也没有阻拦,您尽可写一部书,表明别人不该忽视您。

斯切潘 您忘记了,亲爱的朋友,我已经发表了许多著作。

瓦尔娃拉 真的吗?谁还记得呢?

斯切潘 谁?这不!我们的朋友肯定还记得。

格里高列耶夫 当然了。首先有您的讲座,纵论阿拉伯人;其次,您开始研究某一时期某些骑士的异乎寻常的高尚精神;尤其是您那篇论文,论述小城市哈瑙在1413年至1428年间,本来能赢得重要地位,又是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恰恰阻止了它取得这种地位。

斯切潘 您有一种钢铁般的记忆,亲爱的朋友,非常感谢!

瓦尔娃拉 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于您宣布出书有十五年了,可是一个字还没有写呢。

斯切潘 是啊!没有写,写起来太容易啦!我就是要停留在没有创作结果的状态,停留在孤独的状态!这样他们就会知道他们有多大损失。我要成为一种谴责的化身!

瓦尔娃拉 您会成为谴责的化身,只要别那么经常躺着。

斯切潘 什么?

瓦尔娃拉 对,要成为一种谴责的化身,就必须保持站立的姿势。

斯切潘 不管站立还是躺着,关键是这种思想。况且,我行动,行动,总是遵循自己的原则。这个星期,我还在一份抗议书上签了名。

瓦尔娃拉 抗议什么?

斯切潘 不知道。当时说……算了,我忘记了。反正得抗议。唉!当年我那时候,完全不一样。那时候,我每天工作十二小时……

瓦尔娃拉 五六小时就足够了……

斯切 潘……我跑各个图书馆,做的摘录笔记一大摞一大摞的。当时我们抱有希望!我们一直谈论到天亮,构筑未来。啊!那时我们多勇敢,像钢铁一样坚强,像磐石一样不可动摇!那真是赛过雅典人的晚会:演奏音乐、西班牙舞曲、对人类的爱、西克斯图斯圣母……我的高贵而忠诚的朋友哇,您知道吗,您知道我丧失的一切吗?……

瓦尔娃拉 不知道。(她站起来)不过我知道,如果你们一直聊到天亮,您就不可能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再说,这一切全是空谈!您知道,我终于等来了我儿子尼古拉……我要同您谈谈。(格里高列耶夫站起身,过来吻她的手)很好,我的朋友,您非常知趣。您就待在花园里,过一会儿再回来。

格里高列耶夫下。

斯切潘 我的高贵朋友,又见到我们的尼古拉了,多让人高兴啊!

瓦尔娃拉 是啊,我太高兴了。他是我的整个生命。可是,我心里有些不安。

斯切潘 不安?

瓦尔娃拉 对,不要充当护士的角色,我感到不安。咦,您从什么时候起,扎上了红领带?

斯切潘 只是今天才……

瓦尔娃拉 我觉得这不大符合您的年龄。我说到哪儿啦?对,我感到不安,您非常清楚是什么缘故。那么多传言……我是不会相信的,可是那些传言总纠缠我。说他放荡,行凶,决斗,侮辱所有的人,同社会渣滓交往!真荒唐,真荒唐!然而,那若是真的呢?

斯切潘 嗳,不可能!想一想嘛,他小时候爱幻想,多么温和,那忧郁的样子特别可爱。我非常清楚,唯独精英的灵魂,才能感到那种忧伤。

瓦尔娃拉 您忘了,他不是小孩子了。

斯切潘 可他身体很弱。您还记得吧:有时他整夜啼哭。您见过他逼着别人同他打架吗?

瓦尔娃拉 他身体根本不虚弱,您怎往那方面想呢?他的身体不过有些过敏罢了。那时候您也想得出来,深夜把他叫醒,向他讲述您所遭遇的不幸,当时他才十二岁。您就是这样当家庭教师的。

斯切潘 亲爱的天使爱我,他要我把心里话都讲给他听,在我的怀抱里流眼泪。

瓦尔娃拉 天使变了。据说他现在力大无比,我见了会认不出来的。

斯切潘 对了,他在信中对您说了什么?

瓦尔娃拉 他很少写信,而且非常简短,不过语气总是恭恭敬敬的。

斯切潘 您瞧。

瓦尔娃拉 我什么也没有瞧见。您必须丢掉这种习惯:说话等于什么也没有说。况且,事实摆在那儿呢。他在决斗中,重伤了另一位军官,害得他自己丢了军衔,有没有这事儿?

斯切潘 这不算罪过。高贵血统的热忱激励了他。这一切极富骑士风度。

瓦尔娃拉 对。可是,他出入圣彼得堡那种下流的街区,喜欢同强盗和醉鬼为伍,却没有多少骑士风度的味道了。

斯切潘 (笑)哈!哈!这是哈里王子的青春生活。

瓦尔娃拉 您是从哪儿弄来的这套故事?

斯切潘 这故事在莎士比亚的作品中,我高贵的朋友,不朽的莎士比亚,天才作家们的皇帝,总之,是伟大的威廉给我们描述了哈里王子如何同法尔斯塔夫一起放荡。

瓦尔娃拉 我要再读读剧本。对了,您还锻炼吗?您是知道的,您每天要走六俄里。好。不管怎样,我求尼古拉回家来。您探一探他的意图。我希望把他留在家里,给他说一门亲。

斯切潘 给他说一门亲!哈!这可真浪漫!您已经有了主意?

瓦尔娃拉 对,我想到莉莎,我的女友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的女儿。她们母女在瑞士,同我的养女达莎在一起……再说,这同您有什么关系?

斯切潘 我爱尼古拉如同爱我自己的儿子。

瓦尔娃拉 爱得并不深。您的儿子,您只见过两次,还包括他出生的那天。

斯切潘 是他姨妈把他抚养大的,我给寄去他母亲留给他的小庄园的收益,而我的心也因久别而痛苦。况且,这是个干瘪的果实,头脑和心灵都很贫乏。他写给我的信,您若是看了,哼!别人会以为他在对一名仆人讲话。我以父亲的全部心意问他愿意不愿意来看我。您知道他怎么回答我吗?他回答说:“如果我回去,那也是为了核查我的账目,也为了把账目完全清了。”

瓦尔娃拉 这回您要彻底学会让人尊敬您。好了,我不打扰您了。这是你们聚会的时刻。朋友、劝酒、打牌、无神论,尤其是气味,烟草和男人的难闻的气味……我走了,您别喝过量了,否则又该腹痛了……一会儿见!(她注视斯切潘,然后耸了耸肩膀)扎一条红领带!

瓦尔娃拉下。

斯切潘 (还望着她的方向,又看着写字台)噢!残忍、冷漠的女人!我无法当面跟她讲!我要给她写信,给她写信!

他走向桌子。

瓦尔娃拉 (重又上场)喂!还有,不要再给我写信了。我们住在同一个宅第,彼此写信未免可笑。您的朋友们到了。

瓦尔娃拉下。

格里高列耶夫、利甫廷和齐加列夫上。

斯切潘 您好,我亲爱的利甫廷,您好。请原谅我这样激动……别人恨我……对,别人完全恨我。无所谓。尊夫人没有陪您一起来?

利甫廷 没有。女人应当留在家里敬畏上帝。

斯切潘 怎么,您不是无神论者吗?

利甫廷 是啊,嘘!不要这么高声讲出来。正因为如此。一个无神论者的丈夫,就应当教他妻子敬畏上帝。这就能使他更加自由。瞧瞧我们的朋友维尔钦斯基。刚才我遇见他,他不得不自己上集市买东西,因为他妻子在陪伴列比亚德金上尉。

斯切潘 不错,不错,我知道别人怎么议论,然而那并不是真的。他妻子是一个高贵的人。况且,她们全都是高贵的女子。

利甫廷 怎么,不是真的?我是听维尔钦斯基亲口讲的。他劝说他妻子相信了我们的观点,还向她证明了人是自由的,或者天生应当自由。好嘛,她也就自我解放了,后来,她向维尔钦斯基表示,她解除他作为丈夫的职务,打算让列比亚德金代替他。他妻子向他宣布这条消息时,你们知道维尔钦斯基是怎么回答的吗?他对妻子说:“我的朋友,在此之前,我对你只有爱;现在,我敬佩你了。”

斯切潘 他是个罗马人哪。

格里高列耶夫 我所听到的情况却相反,当他妻子宣布撤销他时,他放声大哭。

斯切潘 对,对,他有一颗温柔的心。(沙托夫上)这不沙托夫朋友来了。令妹有什么消息吗?

沙托夫 达莎要回来了。既然您问起来,那我就告诉您,她在瑞士同普拉丝科葳·德罗兹道夫和莉莎一起待厌烦了。我对您讲这情况,尽管在我看来,这事儿与您无关。

斯切潘 当然无关了。不过,她要回来了,这是主要的。啊!非常亲爱的朋友们,要知道,远离俄罗斯是生活不了的……

利甫廷 然而,在俄罗斯也生活不下去呀。还需要别种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有。

斯切潘 怎么办呢?

利甫廷 必须改变一切。

齐加列夫 是啊,但是你们得不出结果来。

沙托夫神情沮丧,走过去坐下,将他的鸭舌帽放在身边。

维尔钦斯基和加加诺夫先后上。

斯切潘 您好,我亲爱的维尔钦斯基。您的妻子怎么样……(维尔钦斯基转过身去)好,我们都很爱您,您知道甚至非常爱您!

加加诺夫 我偶然路过,进来看看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哦,也许我是多余的人吧?

斯切潘 嗳!嗳!在友情的宴席上,总是有位置的。我们要讨论问题。我知道,发表点儿怪论吓不着您。

加加诺夫 除开沙皇、俄罗斯和家庭,其他什么都可以讨论。(对沙托夫)对不对?

沙托夫 什么都可以讨论,当然不是同您。

斯切潘 (笑)应当为我们的好友加加诺夫的谈话干杯。(他摇铃)假如沙托夫,爱恼火的沙托夫至少给我们这个面子。我们的好友沙托夫,他的确爱发火,就跟火上的牛奶似的。谁若是同他讨论什么,那得先把他捆起来才行。你们瞧,他已经要走了。他又上来火气了。好了,我的好朋友,您知道大家都爱您。

沙托夫 那好,你们就别惹我。

斯切潘 可是谁惹您啦?如果是我,那我就请您原谅。我们的话太多了,这我知道。我们在空谈,还必须行动。行动,行动……或者,总得工作。这二十年来,我不停地吹响起床号,催促人工作。为使俄罗斯重新站起来,就必须给她思想,必须工作。让我们开始工作吧,最后总能有一种个人见解……

阿列克赛·伊戈罗维奇送上酒来,随即离去。

利甫廷 目前,应当取消军队和舰队。

加加诺夫 同时取消!

利甫廷 对,为争取世界和平!

加加诺夫 可是,其他国家若是不取消,那不就会企图侵略我们吗?怎么能知道呢?

利甫廷 取消了嘛。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了。

斯切潘 (兴致大发)嘿!是个怪论,但是有合理的成分……

维尔钦斯基 利甫廷走得太远,因为他觉得无望看到我们的思想占统治地位。我则认为,必须从头开始,同时废除教士和家庭。

加加诺夫 先生们,开玩笑的话,我全能理解,不过,一下子取消军队、舰队、家庭和教士,嗳,不行,嗳,不行,不行……

斯切潘 说说也没有什么害处,一切都可以谈。

加加诺夫 然而照这样说的,一下子,同时都全取消了,不行,嗳,不行,不行……

利甫廷 喏,您认为俄罗斯必须改革吗?

加加诺夫 对,那当然了。我们国家不是什么都那么完善。

利甫廷 那就必须将她肢解了。

斯切潘和加加诺夫 什么?

利甫廷 完全如此。要改革俄罗斯,就必须建立联邦。要建立联邦,首先就得将她肢解。这是无可置疑的。

斯切潘 这值得深思。

加加诺夫 我……嗳!不行,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让人牵着鼻子……

维尔钦斯基 要深思,就得花时间。穷困可不等人哪。

利甫廷 应当解决最急迫的事。最急迫的事,首先是让所有的人都有饭吃。书籍、客厅、剧院,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一双靴子胜过莎士比亚的著作。

斯切潘 嗳!这我可不敢苟同。不对,不对,我的好友,不朽的天才照耀在人类的上空。哪怕所有人都赤脚走路,莎士比亚也要大行于世……

齐加列夫 就你们这种样子,你们不会有结果。

齐加列夫下。

利甫廷 请允许……

斯切潘 不行,不行,这我是不能允许的。我们热爱人民……

沙托夫 你们并不热爱人民。

维尔钦斯基 什么?我……

沙托夫 (站起来,气冲冲地)你们既不热爱俄罗斯,也不热爱人民。你们同人民失去了联系。你们谈论人民,就像谈论具有异国风俗习惯的远方移民,应当予以同情似的。你们失去了民众,而没有民众的人就没有上帝。因此,你们所有的人,我们也一样,我们所有的人,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冷漠的人、迷途者,绝非别的什么。您本人,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要知道,我也没有把您排除在外,尽管是您把我们大家培养起来的,甚至我还专指您而言。

他拿起鸭舌帽,冲向门口。然而,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的声音又使他站住了。

斯切潘 好吧,沙托夫,既然您要这样,那我就同您反目了。现在我们和解吧。(他伸出手去,沙托夫虽握了手,但仍在赌气)为全世界的和解干杯!

加加诺夫 干杯。但是,我不会让别人牵着鼻子走。

众人干杯。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上。

瓦尔娃拉 不打扰你们,请为我儿子尼古拉的健康干杯。他刚刚到家,正在换衣裳,我让他过来见见您的朋友们。

斯切潘 您觉得他怎么样,我的高贵朋友?

瓦尔娃拉 他那样好的气色和神情,令我喜出望外。(她注视众人)对,为什么不讲出来呢:这段时间有多少传闻,因此,让大家瞧瞧我儿子的样子,我是不会不高兴的。

加加诺夫 我们见到他也非常高兴,亲爱的!

瓦尔娃拉 (看着沙托夫)您哪,沙托夫,又同您的朋友见面了,您高兴吗?(沙托夫站起身,但是动作笨拙,碰翻了细木镶嵌的一张小桌)请您把这张桌子扶起来,桌角要损坏的,坏就坏吧。(对其他人)你们在谈论什么呢?

斯切潘 在谈论希望,我的高贵朋友,在谈论光明的未来,那未来已经照亮了我们黑暗道路的尽头……啊!我们遭受多少痛苦和迫害,到了那时就会得到安慰。流亡即将结束,瞧这曙光……

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出现在远台,停在门口不动。

斯切潘 啊,我亲爱的孩子!

瓦尔娃拉要朝斯塔夫罗钦走去,但是被他冷漠的神情打住了。她不安地注视儿子。沉闷尴尬的气氛持续几秒钟。

加加诺夫 您好吗,亲爱的尼古拉?……

斯塔夫罗钦 很好,谢谢。

大家立刻欢呼起来。他朝母亲走过去,亲吻了她的手。

斯切潘朝他走去,拥抱他。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冲斯切潘·特罗菲莫维奇微笑,到了其他人中间,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态。除了沙托夫,大家都向他道贺。

然而,他长时间默然无语,也使大家的欢乐情绪降下一度。

瓦尔娃拉 (注视尼古拉)亲爱的,亲爱的孩子,看来你忧伤、烦闷。这很好。

斯切潘 (拿来一只酒杯)我亲爱的尼古拉!

瓦尔娃拉 请您讲下去。我想,我们谈到了曙光。

斯塔夫罗钦冲着沙托夫举杯,而沙托夫一言未发便走了。

斯塔夫罗钦嗅了嗅杯中酒,没有喝,就将酒杯放到桌子上。

利甫廷 (在全场尴尬片刻之后)对了。你们知道新长官已经上任了吗?

维尔钦斯基在左侧角落里,对加加诺夫说了什么话,加加诺夫则回答:

加加诺夫 我可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

利甫廷 看样子他要全打乱了。果真如此,还真叫我惊讶。

斯切潘 什么事儿都不会有。新官上任,有点儿醉意吧!

斯塔夫罗钦走过去,坐到沙托夫离开的座位上。

他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脸色阴沉,端详着加加诺夫。

瓦尔娃拉 还要说什么呢?

斯切潘 唔!其实,您了解这种病症!总之,打个比方,派随便一个废物,到最小的车站窗口卖票,这废物为了表明他手中的权力,当您去买票的时候,他就会摆出天神朱庇特的姿态看着您。您明白吧,这废物醉了,他沉醉在行政职务中。

瓦尔娃拉 请您简短点儿……

斯切潘 我的意思是……不管怎样,我也认识新任行政长官,仪表堂堂,对不对,四十来岁吧?

瓦尔娃拉 您怎么知道他仪表堂堂呢?他有一对绵羊的眼睛。

斯切潘 一点儿不错。不过……好吧……面对女士的看法我退让。

加加诺夫 在看到新任行政长官工作之前,还不能批评他,您不这么认为吗?

利甫廷 为什么不能批评他?他是行政长官,这一点就够了。

加加诺夫 请原谅……

维尔钦斯基 俄罗斯正是像加加诺夫这样推理,才深陷无知的境地。就是任命一匹马去当行政长官,他也等着看看它如何工作。

加加诺夫 嗳!对不起,您冒犯我了,我不能允许。我说过……不如这么说……总而言之,不行,不行,我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的……(斯塔夫罗钦一副迷惘的神态,穿过舞台,走向加加诺夫。他刚走第一步,全场就肃静了。走到加加诺夫面前,他慢慢抬起手臂,捏住加加诺夫的鼻子,拉着加加诺夫在场上走了几步,但是动作并不粗暴。瓦尔娃拉·斯塔夫罗钦惶恐不安,喊了一声:“尼古拉!”尼古拉松开加加诺夫的鼻子,自己倒退了几步,微笑着,若有所思地注视加加诺夫。众人一时愕然,接着场面一阵混乱。其他人围住惊慌失措的加加诺夫,扶他回来,坐到一张椅子上。尼古拉·斯塔夫罗钦则转身走了。瓦尔娃拉六神无主,端起一只酒杯,送给加加诺夫)他……他怎么这样……救救我,救救我!

瓦尔娃拉 (对斯切潘)噢!上帝呀,他疯了,他疯了……

斯切潘 (同样六神无主)哪里,亲爱的,是一种冒失的行为,年轻人……

瓦尔娃拉 (对加加诺夫)请原谅尼古拉,我的好朋友,我恳求您了。

斯塔夫罗钦上。他略微停一下,便朝加加诺夫走去;加加诺夫惊恐地站起来。

斯塔夫罗钦皱着眉头,快速说道:

斯塔夫罗钦 您当然会原谅我啦!突然产生一种渴望……要干件蠢事……

斯切潘 (走到斯塔夫罗钦的另一侧,斯塔夫罗钦一副烦闷的样子目视前方)这种道歉不像样,尼古拉。(惴惴不安地)我的孩子,求求您了。您有一颗高尚的心,您受过教育,非常有修养,可是突然间,您向我们显示了神秘而危险的一面。至少可怜可怜您的母亲。

斯塔夫罗钦 (瞧瞧他母亲,又瞧瞧加加诺夫)好吧,我来解释一下。不过,我要悄悄地对加加诺夫先生讲,他会理解我的。

加加诺夫胆怯地走上前。斯塔夫罗钦俯过身去,用牙齿咬住加加诺夫的耳朵。

加加诺夫 (岔了声)尼古拉,尼古拉……

其他人注视他,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加加诺夫 (惊恐万状)尼古拉,您咬了我的耳朵。(叫喊)他咬我耳朵!(斯塔夫罗钦放开他,待在原地,脸色阴沉地看着他。加加诺夫惊慌地喊叫着出去)叫警察呀!叫警察呀!

瓦尔娃拉 (走向她儿子)尼古拉,看在爱上帝的分儿上!

尼古拉注视他母亲,微微一笑,继而病症发作,仰身跌倒在地。

——黑暗——

叙述者:加加诺夫卧床数周。尼古拉·斯塔夫罗钦也一样。后来他病愈下床,诚恳地表示了歉意,便起程旅行,要游历好长时间。他仅仅在日内瓦停留了一段时间,倒不是欣赏这座城市繁忙的景象,而是因为又见到了德罗兹道夫母女。

第一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