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诗人抒情诗选

圣-琼·佩斯

圣-琼·佩斯(1889-1975) 是法国现代著名诗人,196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主要作品有《远征》、《海标》、《纪年诗》等。

赞歌(节选)

……而这沉寂的水如洁白的乳汁

正向着清晨缠绵的孤独

倾诉心曲。

被梦水曦光洗洁的

飞桥与天穹窈窕相连,

白日令人赞羡的童年,

踏着云蓬漂蔓步入我的颂歌。

童年,我的爱,您不正是这烂漫的黎明吗?……

童年,我的爱……这双欢眉喜眼,

这无拘无束的爱……

天是这样的静,这样的温馨,

这样的绵长,

它的存在方式是如此奇特,

任一双双手浸泡于它流光的潺爰……

童年啊,我的爱!我已万念俱灰……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再想要这些晨衣睡被了,

让我向着早晨绿色的孤独在病入膏肓中颤抖……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心已操碎,

这颗心,这颗心呵!而今象陈旧的麻绳,

捱过一座座桥梁,比那甲板的拖布还卑微,还粗野,还陈旧,

它已憔悴不堪……

葛雷译

远征(节选)

歌(五)

为我牵挂远方事务的灵魂,城市的百盏灯火被狗吠拨亮……

孤独啊!我们怪诞的支持者赞扬我们的举止,可是我们的思想早已在别的墙下宿营:

我没命任何人等待……我对你们又恨又疼……而对你们采自我们的那支歌,又该说些什么?……

统率通往死海的一幅幅图像的猫头鹰呵,何处可觅得将洗亮我们眼睛的夜水?

孤独啊!……大群星星移向天边,把伙房里一颗家养的星也纳入其中。

天上结盟的君王在我屋顶上作战。因此,高空的主宰们在上面派哨设岗。

让我独自一人,在唇枪舌箭的王公之间,在流星陨雨里挟夜风出行!……

灵魂悄悄地与死女人的沥青粘合!我们的眼帘被针线缝合!我们睫毛下的期待受到夸奖!

黑夜挤出自己的乳汁,但愿大家有所提防!让浪子的双唇抹一丝蜂蜜。

“……女人的果实,哦,示巴女人!……”我露出最不审慎的灵魂,被夜晚的臭气熏得恶心,

我在思想中抗议梦幻的活动;我将在早晨寡淡的气味中,乘飞雁离去!……

——啊!当星辰冒险巡视女仆住的街区时,我们可知道如此多的新长矛

早已在沙漠寻求夏日的水玻璃?“黎明,你曾述说……”死海岸边的净水!

在无边的季节赤身而卧的人成群而起,——成群而起,又同声宣称

这世界多么荒诞!……在昏黄的光亮中,老人眨巴眼皮,女人俯身抚弄指甲,

一身粘乎乎的马驹把有须的下巴伸到孩子手里,孩子尚未想到把它一只限晴戳瞎……

“孤独啊!我未命任何人等待……一旦我愿意,我就从那里离去……”——于是异乡人周身上下穿着他的新思想在沉默的路上又得到一些支持者:他眼中噙满唾液,

身上不再有人的实体。大地乘自己有翼的种籽飘游,正如诗人凭自己的话语游历……

管筱明译

流亡(节选)

奇怪的夜,这么多的微风在房间的交叉口迷路……

是谁在拂晓前浪迹天涯,为我呐城?当易逝的群星为流亡者更名,落入沙滩寻求一方净土时,

那个在翅翼的呼呼声中去别人家造访的犬姑娘是谁?那个被遗弃,没人喜爱的大姑娘是谁?

她曾在女预言家的绿穴和教堂卖身,四处流浪是她的妓名。晨光在我们门口抹去了赤足在圣籍间留下的印迹……

女仆们啊,你们以前侍候别人.可你们爱虚荣,挂上新的帐幔,不让一个贞洁字眼到期。

听到鸻鸟的悲鸣.哀怨的黎明降临,寻找贞洁字眼的毕宿星。涕泪涟涟,

而在古老的海岸上,我的名字被人呼唤……神灵在乱伦的灰烬中飘出缕缕轻烟。

当日光的苍白养分射到沙砾中间的时候,

一些美妙的历史片断,乘着螺旋桨叶,在充满谬误和多变前提的天空漂移,开始为注释者的乐趣而转弯。

谁曾在那儿?谁鼓翼飞去?那天夜里,是谁不顾我的反对,仍从我这外乡人的嘴唇上,享用了这支歌?

录事啊,用你的铁笔尾端,在沙滩的桌上,掀翻刻写着空话的蜡版。

沧海之水将在我们图表上洗去今年最美的数字。

女叫化呵,时候到了,在弃置于洞穴与世隔绝的巨石镜面上.

主祭穿着毡鞋,戴着生丝手套,用许多木龙带,洗刷黑暗显露的违禁符号。

就这样,一切肉体穿上盐的苦衣。,我们熬夜的灰烬之果,你们沙滩的矮玫瑰,而夜间的妻子天亮前被送走……

啊!记忆之箕里的一切虚幻之物,啊!流亡短笛吹出的一切癫狂之曲:自由之水的纯洁的鹦鹉螺,我们梦的纯洁的运动物体,

和夜的诗篇天亮前已被抛弃,僵化的翅膀在琥珀大晚祷的圈套里被擒……

啊!让人们烧吧,啊!让人们在沙嘴烧掉所有这些残羽碎爪、架过的毛发和不洁的布头,

以及诞生自昨日的诗篇,啊!有天晚上在闪电的分路口诞生的诗篇,犹如灰尘落入妇女的乳汁,总有丝丝痕迹……

我用你们未加使用的一切有翼之物,构成一种无功能的纯语言。

现在我还要构思一首可以磨灭的伟大诗篇……

管筱明译

海标(节选)

九船舶窄小

在夜晚第一批灯火的延伸中,迟迟来到这些大理石和青铜艺术品中的情人呵,

在陌生的人群里沉默不言的情人啊,

你们今晚也将为大海作证:

1

……船舶窄小.我们的眠床窄小。

烟波浩淼,在欲望封闭的房间里,我们的帝国更为广阔。

夏天进来了,它来自大海。我们只会告诉大海,

在城市的节日里,我们是什么样的异乡人,以及某星某晚从海下的节日里升起,

来到我们床上,闻神圣的尿布。

邻近的陆地徒然为我们划出它的边界。全世界翻滚的同一道波浪;源自特洛伊的同一道波浪驱滚它的髋部直达我们面前。这道轻风昔日曾吹到远离我们的汪洋……

然而有一晚房间里喧声鼎沸:连死亡本身吹响的螺号,也没有被人听到!

双双对对的男女呵,喜爱船舶吧,还有房间里高高涌起的海!

陆地有一晚哭泣它的神祗,而人则猎逐红毛畜生;城市在衰退,女人在遐想……但愿我们门前永远是这被称作大海的黎明——翅膀的精华,武器的撤销,爱与海同届一床,爱与海同睡一床——

而这场话仍在房里进行:

2

1——

“……爱情呵,爱情,你把我诞生的啼叫保持这么高,

使它从大海走向情女!所有沙地上遭受践踏的葡萄藤,浪花在每个肉体中的善行,沙滩上水泡的歌声……致敬.向神圣的勃勃生机致敬!

“你,贪婪的男人,脱我的衣服;比驾船的船长更见沉着的主宰。那么些衣服解开后,就只剩一个得到承认的女人。

夏日开始了,它以大海为生。而我的心给你展示比碧水更清纯的女人;种子和甘甜的汁液、与奶混合的酸,和鲜血一起的盐,金子和碘,也有铜的滋味及其辛涩的成分——整个大海装在我身上,如同装在母亲的坛子……

“出生于海的男人躺在我躯体的沙滩上。愿他把脸贴在沙下的泉水里汲取清凉,愿他如身上刺着雄蕨图案的神,在我的平地上得到欢乐……我的爱哟,你干渴了吗?我是在你唇上比干渴更新鲜的女人。我的脸埋在你的双手,犹如埋在海滩的清凉手掌间。啊!愿它是你懊热之夜扁桃的沁凉和黎明的清爽,和异乡海岸上品尝的第一口果子。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比梦还要葱翠的海岛……航海者们上岸寻找一种蓝水,结果发现了——正是退潮时刻——流沙重新铺整的眠床:乔木状的海退走了,只在上面留下了这些纯粹的枝叶印痕,如同一株株道受摧残的大棕榈树,又如一个个心醉神迷的大姑娘,缠着围腰,披头散发,被大海留宿在眼泪里。

“上面是一些梦的图景。可是你,额头平展的男人,你既然睡在梦的真实里,对着圆的壶嘴喝水,就知道它那布匿人的保护层:石榴的肉,仙人掌的心,非洲的无花果,亚洲的农作物……我的爱哟.女人的果实超过海的果实:从我这个既未涂脂抹粉也未盛装打扮的女人手上,收下海的夏日的定金……”

2——

“……男人心中,孤独。男人也奇怪,没有岸,却泊靠在岸边的女人身旁,而大海我本身仍走向你的东方,如同走向你那混杂的金沙,并在你的岸上,在你的粘土圈——与孕育她的波浪同生同散的女人——缓缓的展开之中流连忘返……

“而你愈是赤裸愈是贞洁,仅仅因为你双手被覆盖,你就不是深水的童贞女——那是青铜或白玉的胜利女神雕像,

被辛苦劳作的渔人那沾满藻类的大网和古代的双耳尖底瓮一起打捞上来.而是长着我的面孔的女人肉体,是我嗅觉下女人的热气,是被她自己的体香所照亮的女人。那体香宛如半合的手指间粉红的火苗。

“一如盐存在于麦子,你身上的海存在于其本原,你身上属于海的东西,给你养成了易于接近的幸福女人的趣味……

夜里,在船底,你的脸被翻倒,你的嘴是供食用的果子。我的呼吸在你的胸口自由通畅。而欲望的海面从四面八方涌起大潮,宛如那月壳近地期的潮汐。而雌性的陆地装点着气泡,

向淫荡而柔顺的大海敞开怀抱,一直敞到它的池糖、沼泽。

涌进草地的海水发出戽斗水车的吱嘎声响。夜晚充满了孵化……

“我的海味的爱呵,让别人远离海洋,在封闭的山谷深处放养牧歌——薄荷,蜜蜂花,草木犀,温和的庭荠和牛至——这人在那里谈养蜂,那人在那里照料绵羊生产,雌羊身下垫着皮毛,亲吻着黑花粉墙下的土地。在桃花挂果、葡萄园插好又撑杆的时节,我斩断了把船壳固定在木下水架上的麻绳结,于是我的爱来到海上!而我的焦灼不安也来到海上!

……

“船舶窄小,结合紧密,可情妇忠贞不二的躯体呵,你的节奏更紧凑。船体本身究竟是什么?船的形象图案是什么?

是无桅的摇船和两地间往返的小舟,还愿的船只,连同它正中间的洞口;它以水下体的形状接受审视,在曲线上作了加工,顺着海浪的曲线,弯弯曲曲地钉着双重的象牙色拱……

船体的装配者总是用这种办法把龙骨与肋骨和底肋木的作用连在一起。

“船舶,我美丽的船舶,肋骨弯曲,载负着男人的一夜的船舶,你是我载运玫瑰的花船。你在水上冲断祭品链。于是我们与死亡作对,行驶在猩红色大海黑色老鸦企属植物丛生的道路上……被称为大海的黎明广阔无边,浩渺的海面横涯无际,在翻耕的土地上梦想我们紫色的疆界。而远处涌起的长浪顶着红锆石,像一群情人!

“只有在爱的船上才有更高级的侵占。”

管筱明译

雨(节选)

我们的道路数也数不尽,我们的住处飘泊无定。汲饮于

神的人的嘴唇是粘土制作的。您,在清晨的母液中给死者沐浴的人——这里仍然是战争荆棘遍布的土地——也把生者的脸洗净吧;哦,雨啊!洗净暴徒的愁容,暴徒的和颜悦色吧

……因为他们的路都是窄狭的小径,他们的住处飘泊无定。

雨啊!洗净强者的石头地面。在他们的力量庇荫下.巨大的桌子边沿将列坐着那些一点不曾被人类的酒浆所沉醉的人们,那些一点也不曾被眼泪和幻梦的嗜妇所玷污的人们,

那些在白骨的喇叭中对自己的名字毫不在意的人们……在巨大的桌子边沿,在他们的力量庇荫下,那些强者的石头地面。

洗净行动中的疑虑和拘谨吧,洗净幻境中的疑虑和虚假的体面吧。哦,雨啊!洗净善良的人,思想纯正的人眼角的翳点吧;洗净趣味高尚的人,渊雅的人眼角的翳点;贤良的人的翳点,才华横溢的人的翳点;洗净主和麦凯纳斯眼中,

富有正义感的人和名人眼中的鳞屑吧……还有那些高尚的人眼中的鳞屑。

洗净,洗净伟大的诸圣心中的好意,伟大的教育者额前的礼仪,公众嘴唇上的脏话。哦,雨啊!洗净法吏和大法官的手,产婆和埋尸人的手,残废人和盲人的双手,仍然梦想着绳索和皮鞭的按住人们额头的毒手……怀着往昔伟大的诸位圣徒,伟大的教育者的赞许吧。

洗净,从恢宏的记忆上洗净各民族的历史吧:伟大的官方年表,圣职者伟大的编年史和学院公报。洗净帝王的谕旨和宪章以及第三等级的簿书;公约、盟约和伟大的协定吧;

雨啊!洗净一切古代的精美羊皮纸的文件吧;洗净避难所和麻风病院墙壁的颜色,……象牙化石和老骡牙齿的颜色吧……

洗净,雨啊!洗净这恢宏的记忆吧。

哦,雨!从人们心灵上洗净人们最华丽的浮词吧:最美的警句,最美的段落,精雕细琢的句子,浑然天成的篇章,

洗净.从人们心灵上,洗净单调而忧郁的曲调和哀歌的爱恋吧;他们对田园和回技歌词的爱恋;他们抒发最大幸福之情的绝妙好词;洗净典稚风格的盐分和矫揉造作的文体的蜜糖.

洗净,洗净梦中的和知识的肩舆;从人的心里,毫无抗拒,

毫无憎恨地洗净,哦,雨啊!洗净人们最美好的天赋,以及对那些伟大的理性作品的爱恋吧。

徐知免译

圣-琼·佩斯